正文 裂璧(下)(1 / 2)

“父親?”

從璣見父親良久不發一言,身子佝僂在椅中,雙目似睜非睜,竟像入了定。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父親位極人臣,又到了這個歲數,風雲世事在他眼裏都已看得透徹。如今塵心堂的變故,卻讓他失語良久,臉上隱有唏噓之色。

於廷甫抬眼,打量正值英年的次子。

以從璣的年紀,坐上東台禦史的位置,是於家的榮光,也是於廷甫的無奈。他原想多給從璣一些時間,慢慢累積而上,像他大哥當年那樣。可天意如此,於氏一門的榮光幾代不衰,到從璿從璣他們兄弟這一代,卻是難了。

自己已是風燭之年,於氏一門的家業榮衰,乃至性命,就要擔在兒子們的肩上。可這四個兒子,殘的殘,少的少……眼下,也隻有從璣一人。

當年於廷甫把重注押在華皇後身上。

如今華皇後也是於家最後的指望,華氏敗,則於家敗。

於廷甫長歎一聲,示意兒子落座,“我老了,日後你是於家的當家人,也是時候將這一盤棋的來龍去脈說與你知道了。”

四年前,南秦長公主和親遠嫁。

北齊南秦第一次聯手出兵,大破東烏桓,將稱霸一時的烏桓人逐出秦齊交壤的殷川水域,失去了這片水草豐茂之地,就失去了鹽糧販運的口岸,以騎兵為傲,不事耕種的烏桓人,大受挫折,狼狽退回苦寒雪域。

合力擊破烏桓的南秦大軍,便是赫赫有名的神光軍,是當年擁戴昭明皇帝起兵複位的忠義之師。統帥仇準治軍有方,令一向看不起南人的北齊將領也刮目相看。

橫亙秦齊之間的殷川,被神光軍奪下,隨後以長公主封邑的名義陪嫁北齊,成為實質上的中立之地。南秦將原先的鎮北軍調回,將十萬神光軍留下來駐守邊疆。

東烏桓王庭不存,形同亡國。

餘下的王族率領殘部狼狽潰退,避入西烏桓境內。

東西烏桓分裂多年,西烏桓接受了避難的同族,也接收了他們的財帛,揚言要向秦齊兩國複仇。

北齊兵馬強盛,自是對西烏桓人嗤之以鼻。

吞並東烏桓之後的齊秦兩國,疆界推進,直逼西烏桓賴以為屏障的大荒雪山。

南秦神光軍,則扼斷了西烏桓的鹽茶進出之路,令西烏桓恨之入骨,無可奈何。

如果單是南秦,烏桓還敢一戰,而今秦齊兩國結為姻緣之盟,烏桓對北齊向來忌憚,隻能躲在雪山天塹後,窺伺複仇之機——這個機會,很快被他們等到了。

北齊三王奪嫡,駱後叛亂,南轅守軍被調回平叛,無暇他顧。

西烏桓人不敢與北齊正麵交鋒,越過雪山,偷襲了南秦的神光軍。

甫一交戰,烏桓人占了偷襲的便宜,襲掠了神光軍糧草大營。

隨即神光軍反擊,烏桓人敗退。

神光軍大將仇準遣左軍追擊,然而朝中總督四鎮的上將軍裴令顯斥責糧草失守之責,責令神光軍傾力攻打西烏桓,務必將西烏桓斃於一役。

軍令難違,仇準明知此舉凶險,仍不得不率十萬神光軍遠征大荒雪山。

南朝兵士,不耐北地酷寒,縱然驍勇,也抵不住風雪相摧。糧草被劫,補給不力,神光軍與西烏桓在雪山交戰,初戰失利,全軍退入叱羅城,閉城堅守不出。

神光軍戰敗的消息,傳入北齊,北齊卻無暇救援——奪位之戰正酣烈,天家手足父子相殘,比雪山之戰更為殘酷。待大局落定,晉王尚堯繼位,誠王複出,卻傳來南秦昭明帝駕崩的噩耗。

裴太後攜幼主臨朝,上將軍兼太尉裴令顯,下令神光軍撤軍,召仇準回京。

仇準抗命不從。

裴令顯以斷絕糧草相威脅。

腹背受敵的神光軍卻也強橫,竟在苦寒的叱羅城駐紮下來,擊退西烏桓屢次進攻,更時常出兵襲擊,奪走烏桓人的糧食牛羊。

神光軍在雪山孤軍深峙,一峙便是三年,至今仍與朝中相抗。

進,無兵馬後援。

退,無容身之所。

這一場軍政之變,牽動南秦朝野,無形中也替皇位更替之際的北齊,牽製住了來自西烏桓的滋擾。爾後三年間,神光軍在叱羅城兩度陷入糧盡無援的困境,都是北齊暗中相助,送去救急糧草。

兩次相援,都是於廷甫親自督辦。

然而於廷甫卻萬萬沒想到,當初神光軍向北齊求援,北齊按兵不動,竟是皇上的意思。麵對華皇後的質問,皇上那一聲“是”,如驚雷在於廷甫頭頂滾過。

君心難測,原來自己並未得到皇上全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