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曾睡得如此安寧,一夜竟無夢。
天明朦朧時,昀凰從潮熱裏醒來,微覺汗出。他從身後擁著她,徹夜未鬆開雙臂,以肩臂做她的枕。耳鬢間他的呼吸勻長,肌膚相貼處熱意如酥,周身綿軟無力,猶存一夜纏綿的餘溫。
昀凰靜靜閉了眼,將手輕覆在他扣在她腰間的手上。
這雙強有力的,握著至上皇權的手,緩緩撫過她身軀時溫柔如掬初雪;攫握了她腰肢,將她懸置於他上方時,又強悍如鐵;愛欲顛倒裏,他深邃眼裏的情意仿佛急流漩渦,將她卷入其中不得掙脫……那一刻恍惚如從雲端墜落,敞開了身體,甘願粉身碎骨在這目光裏,忘卻這半生輾轉人世的掙紮,忘卻時刻煎熬的清醒。任憑她的王者,摧毀她最後的抵禦;恣意縱歡,肌膚慰暖,軀體癡纏,愛欲是一個孤寂的魂魄渴盼另一個孤寂魂魄。
恨夜短,癡癡纏纏,深宵裏竭盡歡好。
醒來良宵已逝,赤裸的身軀與魂魄,又將穿上華服堅甲,去越過世途風霜,蹈過人海血河。
“你在想什麼?”耳畔,他低沉的聲音帶了晨間的沙啞,原來他也早已醒來。
“在想,你還要懶睡多久。”昀凰慵然舒展身體,腰間他的手,便將她扣緊了一些,令她宛妙光滑的背,與他的身體越發貼合無間,每一寸起凸伏凹都相契。他埋首在她頸項間,下巴抵著鎖骨的微凹,鼻尖摩挲她耳畔,帶著笑問,“皇後想要多貪一刻溫柔鄉?”昀凰不語,側首含住他的耳垂,輕輕咬了下去。頓時令他血脈賁張,難以自持。
他的手遊弋在她肌膚上,加重了撩撥的力道。她低喘著,指尖從他胸膛輕撫而上,手臂纏了他頸項。他看見了另一個精魅般的昀凰正自她眼底醒來,恰是那個自發膚到魂魄都與他勾連糾纏再難解開的華昀凰。
侍立在寢殿禦屏外的青蟬,靜候著帝後起身,卻聽見床幃後傳來的喘息。
那深垂的鳳帷,起了水波一樣微妙的漾動,綃紗起伏,流蘇搖曳旖旎,一如昨夜深宵。她耳頰底下慢慢升起熱意,熱得她隻能深深低頭,唯恐被人看見。
身後的宮女們也個個同她一樣,深垂粉頸,屏息低眉。
青蟬眉目深斂不動,悄無聲領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昨夜深宵,青蟬一直值守在寢殿。
本不該她值夜,她卻惶然不知除了值守還能做什麼。
天一亮,帝後就要啟駕還京了,在殷川幽居兩年的華皇後,就要回到昭陽宮了。宮中不缺侍候的人,行宮裏這些人依然留下來守著這冷清清的鳳台行宮,也沒有誰想著能跟隨皇後回宮。可青蟬知道自己不一樣,自己是皇上的人。
她原本是在潛邸就為皇上侍候筆墨的侍女。那時還是晉王的皇上,身側姬妾如雲,風流放曠,時常有新的美人入府。原先的晉王妃明裏賢惠,實則善妒,府中姬妾稍微得寵,便逃不過她的責罰。青蟬雖從未蒙受過寵幸,卻因容色清麗,又常在書房侍候王爺至深夜,招來王妃妒意。終於逮到一次錯處,便要處死她。卻是王爺救了她一命,留她在小世子身邊侍候。自那時起,青蟬就把自己的命交給了王爺。
王爺登基做了皇上,世子卻險些被他母妃下手毒死,又看見服毒自盡的母妃被人拖走。那之後世子就得了病,見不得生人,誰要想把他抱出門半步,他不哭不叫,直挺挺就驚怕得厥倒於地,陣陣抽搐。皇上心疼世子,不忍強接他進宮,留他在潛邸晉王府,由乳母照料著。數月後,世子的病頗有好轉,皇上親自來接他,青蟬也隨同乳母一起入宮侍候已是皇長子的承晟。
誰料大皇子入宮第一天,就瘋魔了似的衝撞華皇後,幾乎闖下大禍。
皇上遷怒宮人看管不力,除了乳母離不得,其餘侍候大皇子的人盡都貶做下役。青蟬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苦苦熬著,隻盼哪一天皇上記起從前有個叫青蟬的人,是個忠心可用的……昭陽宮生變,皇後離宮,這場滔天風波終於給了青蟬重見天日的機會……皇上將她放在皇後身邊,隨侍皇後來到殷川。如今皇後終於要回宮了,商夫人也要以昭儀的身份回去了,青蟬卻不知道皇上會讓自己何去何從。她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卑微如一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