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巡幸(上)(1 / 2)

殷川城中積雪掃淨,黃沙鋪道,禦駕所經之處已設下層層守衛,鮮亮如洗的甲胄劍戟凝了清晨的寒霜,年輕將士峻嚴的臉雖被風吹紅,與寒天早起的百姓們一樣,因將瞻仰天顏而激動得忘卻了寒冷。

天色未亮,長樂酒坊的老板娘就起來了,同殷川城中所有人一樣,男子穿上最體麵的衣裳,婦人把發髻挽得格外光亮。老板娘特地把平日不舍得戴的珠花簪在鬢上。得以瞻仰天顏,帝後同至,普天之下多少人能有這福分,日後子子孫孫提起,都有榮光,祖上是親見過天子的。

城中積雪掃清,黃沙鋪路,官道已設下步障,重重守衛,煌煌天家儀仗令百姓們敬畏無比。禦駕還未離開鳳台行宮,傾城而出的百姓已人山人海地聚集在寒風霜霧中的城樓下。人群中,販茶商隊的少年眼尖,瞧見了酒坊老板娘,興衝衝地招呼。

老板娘遇上熟客,喜上眉梢,得意洋洋問少年和老者還記不記得殷川下起第一場雪的那晚上,酒坊裏還在打賭,華皇後會不會被廢,誰能想到,如今皇帝陛下竟親自駕臨殷川,來迎皇後回宮了。

老者笑道,還是,娘子遠見,早知如此,當日與那老琴師打賭,就該多賭上十壇酒。

老板娘笑道:“那老漢倒是臉皮薄,輸了賭就再也不見來了,今日若瞧見他,定要羞他一羞。”

“皇後不會被廢,那殷川也不會打仗了吧?”少年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樂嗬嗬對老者道,“大叔,等咱們這趟買賣太太平平做完,就能回家鄉了!”老者卻搖了搖頭,“我孤老一人,無家無眷的,在哪裏埋了這把老骨頭都一樣,北朝安穩,殷川太平,等這趟買賣做完,或許我就留在殷川不走了。”

少年驚詫,“不回鄉了?”老者歎口氣,“南朝這幾年,年年都加賦稅,雜捐又重,日子不好過。反倒是北朝風氣清明,若是有華皇後守護著殷川這塊水土,我在此地終老,也不算客死他鄉。”

老板娘也感慨,“這人呐,活久了就看開了,到頭來不求別的,隻求一個太平。”老者深深點頭,“正是。”

忽地,遠遠一聲號角像是從天邊傳來,沉沉鼓聲一擊,接了一擊,震地而來,人群瞬時靜了。

時辰至,殷川行宮的正門徐徐開啟,帝後攜手步出,在朝暉中同登禦輦,起駕入城——終日沉沉的冬霧與天際鬱鬱雲層,此刻竟緩緩飄散,雲隙間有燦然日光如絲,如縷,漸成萬丈光華,照開一碧長空。最耀眼處的一束光,是禦駕鑾車上的寶光流轉,輝映了翠蓋寶傘,金頂紫旌。如雲儀仗逶迤漸近,日光越發絢爛。

鍾鼓齊鳴,禮樂悠揚,人群如潮水般接連低了下來,一片片跪倒在黃沙揚塵之中。人群裏無數人如少年,如鄭氏,如老者,一時都目眩在燦金日光裏,如睹神跡。

帝後降輿於城樓之上,在山呼萬歲的人海之前,接受萬民朝拜。

身為北齊皇後、南秦長公主、八百裏殷川封主的華昀凰,終於離開了鳳台行宮,離開這一片離南朝故國最近的土地,隨皇帝巡視南疆,北上還都,回那坤定天下的昭陽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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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裏住著一隻叫金烏的神鳥,月宮裏住著一位女神名喚嫦娥,她也有一隻小兔。”薑氏手裏執了玉梳,一麵輕輕給小皇子梳頭,一麵柔聲說。

小皇子即使在早起梳頭的時候,也將他的小兔抱在手裏,睜著蒙矓睡眼,一頭綢緞般的柔發,睡得蓬蓬鬆鬆。兩個娃娃一夜都不肯分開,摟在一起睡的。嫦娥的故事,早已聽娘親講過,此時殊微知道娘是講給小皇子聽的,講了他喜歡的兔子。小殿下歪著頭,撥弄著兔子耳朵,眼也不抬地軟聲問:“兔子,是父皇給的?”

殊微認真地想了想,“嫦娥娘娘沒有父皇吧。”

“哦。”小皇子漫不經心的一晃腦袋,“傳她和兔子來和我玩吧。”

薑氏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