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巡幸(中)(1 / 2)

病榻上的於廷甫叮囑從璣親自送國手仲太醫離去,再三叮囑,太醫出入相府的行跡要隱秘。這個時候,年邁體衰的首輔宰相知道,自己病不起,不敢病,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撐到皇上回京。

太醫說他是急火攻心,犯了痰症,於廷甫也不多言,從太醫眼底一掠而過的憂色裏,他已知道,這副老朽之軀,多年積屙,就算不是惡症,也在日複一日衰竭下去。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病在這個時候。

小皇子已秘密離宮的消息,這樣快就瞞不住誠王的耳目。

沒有旨意,即使是誠王,按規矩也不能貿然入宮,小皇子在不在宮中,他無從過問。然而昨夜這把火一縱,誠王以宗室尊長身份,就有了入宮查問縱火,探望小皇子的理由。屆時必然會以保護小皇子周全為由,強行將他帶走,如發現小皇子不在宮中,軒然大波,亂起宮掖,即在頃刻。

這一場硬碰硬的對抗,迫在眉睫,於廷甫對自己一身老骨頭並不顧惜,憂急的卻是,玄武衛對抗金吾衛足足有餘,可姚湛之那老糊塗偏還在搖擺不定。

皇上原說南巡,卻一去就去到了殷川,親自迎回華皇後。

帝後同巡南疆,消息傳來,滿朝震動。

離宮幽居兩年的華皇後,在廢後傳言最盛之際,出人意料地複寵還宮。

帝後同巡,前所未有,足見華皇後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非但不曾動搖,反而扶搖直上。君心如海,這一盤棋走到這步,於廷甫漸漸窺得溝壑——華皇後的廢立,是皇上伸出的釣鉤,要讓朝中軍中,猶存二心的人浮出水麵。

華昀凰的地位從未動搖過,哪怕她觸怒龍顏,被貶行宮,皇上也隻是在等一個挽回的時機,對皇後是挽回,對另一些人,則是殺機。

離京南巡,實則是一出空城計,把這空出來的皇城,留給誠王去演他的文武大戲,好讓各路角色登台,朝臣、武將、京畿九衛……哪些是忠君的,哪些是有二心的,哪些是首鼠兩端舉棋不定的,都將明裏暗裏都顯出形來。

誠王功高位尊,他若不犯下重錯,皇上削他的權,奪他的爵,便犯了不仁的大忌。當初居功自傲的擁立功臣,如今成了纏縛在禦座之上的繩絆,皇上終於要手起刀落,一舉斬清。曆來新君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清洗,遲來了三年。

京中亂局,皇上此刻正冷眼遠觀。

北齊軍製以中軍內鎮,邊軍外守,中軍各係勢力錯綜複雜,不易掌控,邊軍強盛又少於牽涉政爭,皇上在藩時,曾領軍征伐,在四境邊軍中的聲望遠高於中軍,舊屬親隨的根基深廣。如今皇上南巡,意在將兵雄勢壯的南轅大軍牢牢掌控在手,壓製中軍,以便放手根除異己。

皇上手中的這張網,已經撒開,該入網的人已經入網,可皇上為何遲遲不收口,不怕網中亂成什麼局麵,似乎仍在等待著什麼。

於廷甫依然看不透這一步,看不透皇上在等什麼時機。

禦駕一日不回,這皇城裏的局麵,就要靠他於廷甫一人苦苦支撐。

太醫的第一服藥,剛剛煎好,還沒來得及服下,門外腳步聲急,聽這足音就知是從璣——

“父親,適才得報,誠王的車駕一早已從平州啟程,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午時之前就要到了!”

從璣額頭上盡是細汗,一早還在大嫂那裏見著小殿下與殊微嬉鬧,不料轉眼間平州的消息就傳來。於廷甫陰沉了臉,虛弱地倚在枕上,就著侍妾手中小勺,一口口飲下湯藥,讓侍妾帶著下人都退出去,這才抬起眼看了於從璣,“姚湛之是什麼動靜?”

“平州來的信使,到過將軍府。”從璣憂急道,“父親,待誠王進宮發現小殿下不在宮中,立時便要大亂,萬一玄武衛守衛不住,是否先將殿下送出府去,安置在隱秘可靠的地方?”

於廷甫重重咳嗽,閉眼沉思片刻,喘息道,“備轎。”

從璣一驚,“父親?”

於廷甫昏翳的眼中精光隱現,“難得今日雪霽天晴,他既有雅興踏雪入京,老夫便在宮門前立雪相候。宮門九重,豈容人想進則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