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朝堂上,當著太後的麵,朝臣們掀起了幼主繼位以來,最激烈的一場針鋒相對。邊疆烽煙再起,秦齊聯姻的盟約,危在旦夕。
裴令顯為首的武將們,一口咬定,這場戰事是北齊挑起,設局陷南秦於不義,使臣之死根本是北齊故布苦肉計。至於沈覺複出的傳聞,沒有人敢在朝堂上提起。
文臣們則力主議和,認為此時與北齊興兵交戰是不智之舉。
禦座珠簾後的裴令婉很清楚,自己在兄長眼中,是個軟弱無力的女流之輩。他早已忍耐不住,想逼迫她放權,退居後宮,將朝政大權交到他的手中。
幼帝登基後,她對北齊一再曲意示好,令兄長為首的朝中武將忿忿不滿已久。先帝在世之日,北齊派親王出使南秦,以聯姻修好。如今一連兩年,都是南秦對北齊歲歲厚禮相贈,北齊則不冷不熱。朝中大臣對此早有不滿,隻道是婦人當國,對外軟弱,卻沒有人知道,金殿鳳座上的裴太後,隻要一想到北齊,便沒有一夜能安枕。
華昀凰一天不死,裴令婉的頭頂上,就總有一把利劍懸懸欲墜。
年幼的皇帝子鸞,並不是她親生之子,他的生母是先帝的廢皇後何氏。
當年為除去野心勃勃的外戚何家,皇後不能留有子嗣,她的兒子一生下來,就被替換成了女嬰,真正的皇子,先帝唯一的血脈,被換給了賢妃裴氏。何皇後被廢幽死,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有過一個兒子。
這一出偷龍轉鳳,是先帝自己的授意,親手調換兩個嬰孩的,卻是當年虛承長公主之名,卻享皇後之實,與先帝做出荒淫不倫之事的華昀凰。
當年的裴令婉,隻是他們兄妹手中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
——子鸞,這是先帝親自給皇子取的名字。
皇子的名字,遲遲沒有定下。華昀凰遠嫁北齊之後,先帝又一病多日,終究在病榻上,擬了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鳳凰生子,雄名為鸞。裴令婉透骨錐心地明白,他自始至終隻認了一人為妻,他的兒子,隻願是那人所出。
如今世間知道皇帝生母之秘的,除了已與裴家榮辱生死與共的王隗,便是華昀凰。這是裴家最忌憚的秘密,卻依被死敵握在手中,如同高懸頭頂的利劍隨時會落下。縱然已有太後之尊,裴令婉仍沒有一夜能安寢。
隻要能讓華昀凰永遠從這世間消失,隻要有人能除去這個妖女,無論是誰,無論要什麼樣的代價,她都毫不猶豫——北齊朝中,同樣視華昀凰為眼中釘的誠王,便是最好的盟友。隻要能助誠王扳倒華昀凰,裴令婉可以放下太後之尊,乃至一國之體麵,莫說卑微示好,哪怕贈金割土也在所不惜。
何況,南朝江山誰主,都是南朝的事,北齊大軍師出無名,貿然出兵便是犯境入侵。打起仗來,流的是北齊男兒的血。裴令婉不相信北齊會真的為華昀凰出兵,即便那個多情君王肯為紅顏一怒,也還有誠王,還有滿朝大臣的攔阻。
朝堂上,太後裴令婉一言不發,任憑主戰與主和兩派朝臣爭執得麵紅耳赤。
在她心中,早已有了計議——修和,無論什麼代價,都要修和。
沈覺入齊,正好算在華昀凰頭上,正是兩人有私情的鐵證。
當務之急,不是與北齊反目交戰,而是除去華昀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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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一場初雪,尚未下足兩個時辰就停了,到傍晚也不見一星半點雪的影子,隻怕盼了三年的瑞雪,又成空歡喜。南朝帝京之中,從大司農到百姓,許多翹首待雪的人,都不由歎息。深宮中的中常侍王隗,卻怨極了早晨那場惱人的雪。
都怪那雪,勾起小皇帝的孩童脾氣,自己也糊裏糊塗任由他在風雪裏嬉戲許久,竟大意著了風寒,午後發起熱來。風寒雖不是急症,一樣急壞了王隗,驚得禦醫們踉踉蹌蹌往宮裏趕。小皇帝自幼體弱,許是隨了先皇,稍有風寒咳嗽,宮裏上下都一驚一乍。唯有太後,心放得寬些,得知皇上玩雪惹了風寒,也隻是責令左右當心侍候。
太後尚未來探視皇上,王隗心知,這會兒的太後是焦頭爛額,分不出神來了。大將軍裴令顯入宮覲見,此刻正在永安宮裏為了調集軍糧之事不依不饒。
北疆烽火初起,太後想著議和,大將軍裴令顯卻已向邊境調集大軍,是要大動幹戈的意思。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南朝的糧庫不是他說調則調的。三年春旱,秋糧收成一年弱過一年,若是今年再無緩解,民間再是富庶,餘糧也要告急了。所幸先皇在位時,積攢了些國本,國庫存糧還可紓解民間之困。
而裴令顯的大軍,也在等著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