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驚鴉(1 / 2)

薑璟一夜未眠,忽驚忽乍睡不安穩,天明時越發頭疼欲裂。乳母來稟,說殊微已退了熱,令薑璟稍覺安心,心口的大石頭卻仍壓得她喘不過氣。鎮定心神起來梳洗,聽得仆婦悄聲說,那邊廂裏,鄭氏哭了一夜。

“二公子令她閉門禁足,連向老爺請安也不許,竟不知是為了何事。”仆婦暗暗咋舌。府中上下都知二公子從璣性子溫和,對下人從未有過厲色,夫妻間更是相敬如賓。薑璟聽了,隻是冷笑。

鄭氏是什麼時候給了殊微一隻香囊,下人竟未對她這個主母稟報;殊微這丫頭竟也對母親不聲不響。薑璟越想越是惱怒,眼下卻隻能隱忍不發,顧不得與鄭氏計較,隻盼這場彌天大禍能平安避過。

昨日禦駕回宮後,薑璟與從璣一同盤問殊微,才知是前幾日,殊微由乳母領著去探望祖父,遇見也去請安的薑氏。薑氏心緒頗佳,誇讚穿了一身新衣的殊微玉雪可人,臨走還摘下自己的香囊送給殊微玩耍。府中叔嬸一向疼愛殊微,薑氏雖與長房過往甚少,喜愛殊微也是常情。乳母便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皇後收了那隻香囊去,雖隻說是喜歡,薑璟與從璣也難免心驚膽戰。

為免驚動病重的父親,二人商議著將此事按下,且由從璣處置。徹夜間,薑氏思來想去,唯恐鄭氏那隻香囊是罪魁禍首,可又覺得萬不至於。鄭氏隻是個淺薄婦人,哪有這等膽量。此刻聽說從璣斥責了鄭氏,薑璟不得不相信,那香囊果真有異。往日鄭氏氣盛,薑璟隱忍,從未以長嫂的身份過問過她,今日卻非過問不可了。

隻帶兩名貼心老仆的薑璟,甫一踏入院中,鄭氏已經親自迎了出來。

見到她來,素來驕矜的鄭氏,紅了眼圈,拉住了薑氏的手,眼淚直落。

“都怪我年輕不知輕重,犯了這等大錯,嫂嫂救我!”

薑氏溫言勸慰一番,也不催問,知她此時惶急無措,自會將始末道來。

鄭氏泣道,“不怕嫂嫂怪罪,都是我糊塗,見小皇子入府以來隻由嫂嫂一人侍候,我等連覲見一麵都不得,心中想著怎麼也要盡一點心意,便做了那隻香囊,讓殊微帶給小殿下,若蒙殿下喜愛,妾身也就得了天大的光彩。聽說殿下喜歡兔兒,便照兔兒的樣子做了,又不知殿下對香氣慣是不慣,就想著,想著……不如從宮中討些殿下平日常用的香。”

薑璟暗自倒抽一口涼氣。

鄭氏哀怨道,“討來香料隻為獻給殿下,絕無僭越之心,更不敢泄露半分殿下的行蹤……從璣他,他實在是錯怪我了!”

薑氏蹙眉歎息,心中卻冷冷想道,到底是個出身將門的女子,張狂輕率,明知是僭越也不放在眼裏。

先皇性情疏曠,不拘小節,宮中規製鬆弛,高門女眷熱衷效仿宮中受寵嬪妃的妝容,偶有無心僭越,也無大礙。久而久之,從宮中討要些宮妃們閑棄的脂粉也成了京中一時風尚。當今皇上可不是先皇,今日朝中風氣也不是當初可比。一隻香囊雖小,卻也實實在在是僭越了禮製。

為了這香囊,鄭氏費盡心思,又是做成兔兒形狀,又是從宮中討來香料,唯恐小皇子不領情,不給她邀寵禦前的機會——她素以女工自負,巧擅針線,做出的兔兒香囊惟妙惟肖。小皇子若是喜愛,隨身帶著,皇後必會留意到她的巧手和心意。討好一個孩童,實則是討好其父母的捷徑。

薑氏知道鄭氏從來不把自己這個長嫂放在眼裏,不甘心沾沐皇恩的風光盡被她占去,滿腹心機隻思爭寵,卻不知輕重好歹——僭越倒也罷了,小皇子被秘密接入相府,府中上下謹慎,不敢泄露半點。她倒好,去向宮中討要皇子寢宮慣用的香料,隻差將皇子身在相府昭告天下。

鄭氏瞧出薑氏沉吟間臉色不善,慌道,“嫂嫂,我不是不知厲害的渾人,怎敢公然跟宮裏的人走漏風聲,我向人囑托,隻說是因自幼就有心口疼的毛病,需一味藥引,隻在殿下宮裏所用香料中有,央她替我討來少許入藥。”

“你所托之人是……”薑璟心念飛轉,驟然想到一人,“是你在宮中服侍陳太妃的姑姑?”鄭氏連連點頭,“正是。姑姑為人本分可靠,她在宮中多年,一心侍奉太妃,絕不會多嘴多舌。我隻說是求藥引治病,她斷然不知殿下在府中。太妃年老孤獨,時常去探望兩位皇子,與乳母宮人都相熟。姑姑是太妃身邊的人,開口討些香料也算不得什麼。”

薑璟聽她言語間仍是振振有詞,愚鈍至此,越發不願與她多言,隻問,“這番內情,從璣都知曉了?”被問及夫君,鄭氏現出不安懼色,“他說,今日早朝後要向皇上麵奏此事……嫂嫂,皇上果真會為此事降罪給我於家麼?”

薑璟蹙眉,良久作聲不得。

香囊若是與皇子感染疫毒無關,至多是個僭越之罪,若是有關,便牽涉上鄭氏的姑姑、太妃、乃至後宮……薑璟打了個寒噤,如墜徹骨森冷,不敢再想下去。

於家是否將有大禍臨頭,此刻入宮請罪的從璣會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薑璟五內如焚,苦等到傍晚,終於將從璣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