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外日色薄,隆冬時節午後,宮簷下冰淩倒掛。
“這幾日是最冷的,昭陽宮的熏籠和暖格再加上十二副,莫讓皇後受涼。”單融將手攏在袖中,一麵吩咐一麵留心著內殿的動靜。
他已在外殿候了許久,心知皇後醒來,皇上與小殿下都在裏頭陪著,如此光景,怎敢進去驚擾。袖中沉甸甸如攜千鈞,這道從燕山飛馬送入宮的密報,壓在他袖中,令大侍丞單融心驚肉跳。他那隻比老狐更靈的鼻子,已經嗅到了從燕山向天都皇城迫近的血腥氣。
單融憂心忡忡地回轉身,恰好見仲太醫從內殿出來。一夜未眠的老太醫,顯得疲憊之極,步履滯重。兩人見了禮,單融打量了一眼太醫憂色密布的臉,心裏格登一下,壓低聲音問:“太醫辛苦,皇後可平安了?”
仲太醫在內殿時,當著皇後不敢多言,此時長長籲了口氣,低聲回道:“眼下是穩住了,可皇後傷後氣血虛虧,憂思勞神過甚,唉……要想保住這一胎,定要萬般仔細,稍有差池都凶險。”
“皇上可知道這情形?”單融眉頭緊擰。
仲太醫欲言又止,搖了搖頭,眼下哪裏敢讓皇上再聽這些。
單融鬆了口氣,眼下山雨欲來,變相已生,不可再令皇上分神添憂。
昭儀商妤恰此時出來傳膳,見單融等候在此,卻不入內通稟,不由略感詫異。單融與仲太醫雙雙行了禮,太醫告退,單融才近前肅容道:“是燕山來的消息。”商昭儀神色一凝,會意頷了頷首,退入內殿。
爐香熏暖的內殿裏,一縷微苦的藥氣縹緲,帝後二人靜靜相對。
玩鬧了這一陣的小皇子也倦了,揉著眼睛打嗬欠,尚堯想將他抱下鳳榻,昀凰卻搖頭,任阿衡賴在自己身邊,伸手伸腳地呼呼睡去。
“他睡覺太不安分,你需靜養,養好身子才能生下和衡兒一樣好的孩子。”尚堯的語聲在提到孩子兩個字時變得格外柔軟,仿佛含著一口蜜餞,一口甘醴,連同他深邃的目光也變清淺,“日後衡兒會有很多時候陪伴這個妹妹,也或是弟弟……若是一個小雪人般的妹妹更好。他會牽著她學走路,教她說話,帶她與小兔一起玩耍。”
昀凰垂下目光望著阿衡,唇角舒展,蒼白臉頰浮起紅暈,濃長睫毛斜斜投下影子。阿衡的睫毛像極了她的,此刻睡著,睫毛合下來,像有一雙墨色蝴蝶棲停在臉上。母子二人沉靜模樣,看著尚堯眼中,令他屏住了呼吸,唯恐此景是夢。
商妤步履輕悄地轉入屏風內。
“皇上,單融有事稟奏。”
“讓他候著。”尚堯頭也不回。
昀凰轉過目光,淡若不經意地一笑:“你若再守在這裏,朝臣們都要擁到昭陽宮來上朝了。”
尚堯眼裏瞬時神采煥然,隻因她肯這樣同他說上一句話——怕隻怕她一聲聲陛下,一聲聲妾身的與他生分,若還是你我,便是大赦。
他望了她,溫潤地笑:“看來我已擾得人煩了,再賴著不走,愈發要討人嫌。你好生靜養,進藥用膳自有昭儀叮囑,別讓衡兒擾你就好。我晚些再來。”他起身離去之際,翩然俯身,覆上她的唇,在她尚未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攫去一個輾轉流連的深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風外,留在唇上的溫度還未散,安寧悠遠氣息仍將她籠罩。昀凰怔怔的,目光落在那道隔斷了他身影的屏風上,良久不曾收回,直至宮人奉了粥膳進來。
商妤見慣了帝後不避人的繾綣舉止,微微一笑,親手接過一碗進上來的十香益氣粥。昀凰的目光投向她,仍帶了些恍惚未散:“是燕山有消息了麼?”
商妤沒有應聲,低垂了臉,以勺將粥徐徐攪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