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塵(下)(1 / 2)

“瑤瑤!”

侍立在簾外的含真,聽見皇後這一聲喚,忙拂簾入內,見午後小憩的皇後已從軟榻坐起,雲鬢鬆散,額上微汗,像是從夢中驚醒過來。含真聽得不真切,皇後喚的那聲,到底是什麼人的名字,還是在說什麼藥,因而小心探問,“皇後可是惦記著公主殿下的藥?奴婢已經備好了。”

皇後頷首,緩緩揉著額角,“將公主抱來。”

含真應聲退了下去。

昀凰扶額,頭疼猶未平息,眼前一片猩紅還未散去。夢中見到華瑤渾身是血倒在自己腳下,一聲聲喊著,“姐姐救我,救我……”她抬起華瑤的臉,緩緩拭去臉上血跡,“到今日你還相信,我讓你活下來,是為了救你麼?瑤瑤,我沒有這樣好的心腸,我沒有親族,隻有敵人。”華瑤一麵哭一麵搖頭,死命拖住她的手,唇角淌下鮮血,“姐姐,你是凰姐姐,你也是父皇的女兒!”昀凰憤而摔袖,“我不是!”華瑤如紙片般隨這一摔跌出,化作白骨,片片碎散。

驚醒過來,手上仿佛還留著夢中被她抓住的溫度,昀凰強迫自己不去回想這個夢,卻無法不回想,昨日從南邊送來的信。沈覺的消息越來越快,沈家在南秦的勢力脈絡,隱伏三年,並未被裴家真正摧毀,京城裏的變故,已悄無聲飛傳到沈覺手中——裴令顯夫人呂氏在宮中小產,裴令顯與太後大鬧一場,原本大軍待發,即日北上,裴令顯卻無視軍令如鐵,為陪伴夫人,拒不出征,與太後僵持不讓,朝中盡皆嘩然。

珠簾外人影綽綽,含真近前稟道,是商昭儀帶著公主來了。

商妤親手抱著猶在惺忪中的晏南,自不拘禮的直入簾內,溫言淺笑道,“聽含真說,皇後午間睡得不安穩?”

昀凰起身接過晏南,望見她恬如睡蓮的小臉,心中窒悶略散,對商妤低低一歎,“方才我夢見了華瑤。”商妤怔了,默然半晌,也歎了口氣,“裴夫人也怨不得皇後,您走下這一步棋,終究也成全了她一場姻緣,求仁得仁罷了。”

“她不會無緣無故在宮中小產,以她的性子,也不敢與裴令婉相爭,宮中消息來得不詳,這其中有些蹊蹺。”昀凰搖頭,沉吟道,“當初我留她在裴家,給兄妹倆布下反目之機,他們相安無事已三年,如今翻臉……瑤瑤,她想做什麼?”

“即便她什麼也不做,裴令婉也容不得一個知曉太多舊事的人。”商妤將“舊事”二字說得隱晦,昀凰微垂眼簾,眼中波瀾不興。

長秋宮舊事,當年知曉的人,一個長眠皇陵,一個身在北齊,還有一個卻是華瑤,是以呂氏身份活下來的裴令顯夫人。商妤起初驚聞,不解昀凰為何將這秘密告知她敵人的枕邊人。昀凰淡淡道,“瑤瑤不會隱瞞她視之為天的夫君,裴令顯不會隱瞞他的妹妹。裴令婉卻要人人都以為她是先帝最寵愛的人,又怎能容得有人知道先帝的秘辛。或許旁人會將長秋宮舊事宣揚出去,唯獨裴令婉不敢。我便要讓她知道,讓她替先帝守著這秘密……她想要除去瑤瑤滅口,便早晚要與裴令顯反目。沒有了裴令顯的明光軍,裴令婉爬得再高,也禁不住一點風吹。”

然而華瑤嫁入裴家三年,相安無事——昀凰不得不猜想,自己或許料錯了這一步,瑤瑤似乎並沒有將長秋宮舊事告訴裴家兄妹,似乎竟肯為殺母仇人守住一段秘密。若是果真如此,如今她又為何被裴令婉所迫,以至小產?

懷中抱著柔軟的女兒,昀凰目光久久凝在女兒臉上,心中起伏,想起瑤瑤如今處境,即便姐妹緣分已絕,同為人母的心境,也令昀凰不由將晏南抱得更緊,喃喃道,“但願我這一世將惡事都做盡,將惡報都受了,留給晏南一個不需作惡的清平人生。”商妤惻然不忍,拙於言辭,隻是引開話來讓她寬心,“公主得皇後皇上厚愛,日後還有兄長嗬護,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澤。妾身最歡喜的是,近日用藥見效,公主腿疾大有起色!”

昀凰臉上終於也有了笑意,低聲道,“棋行險著,幸好是賭對了。”商妤不敢多回想當日在於家冒險而行的驚心,放低語聲道,“皇上巡狩尚未回宮,明日薑氏入宮探視殊微……是否讓她再把人帶進來,替公主看看?”昀凰目光一凜,“不可,即便皇上不在宮中,昭陽宮也有無數雙眼在盯著,不能有半分大意。我心中有數,皇上……他也心如冰鏡,信我幾分,疑我幾分,怕是日後才見分曉了。”

商妤良久說不出話來,無法反駁皇後,卻也不願相信,皇上對皇後的情,沒有人比商妤更清楚,她在帝後身旁,一路看著,寧願相信,君王亦有深情。她試探的,覷著昀凰的神色,柔聲道,“皇上這一次巡狩,去了好些日子,連七夕之期也沒有回宮。尋常夫妻小別,尚有鴻雁傳音,皇後若肯寄上一紙小箋,皇上必定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