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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又黑又瘦的瘋丫頭小蝦米。尤其在她推開駕駛室門的一瞬間，我驚愕得好久說不出話來。她簡直就是風流美豔的麵條魚三嫂子的一個翻版，雖然她的膚色比麵條魚三嫂子顯得更黑。
顯然，她已從馬滄海或大老呂那兒聽說了我。所以，一見麵就喊我“小海蛆”。
我則急切地詢問她離開小嶼以後的經曆。她似乎不願意回憶那段不愉快的過去，隻說去了香港，她在不久前返回內地準備考大學。報考的前夕，重返故裏想探望一些老朋友。到小嶼才知道山海依舊，那些老街坊鄰居多已風流雲散了。
那是準備離開小嶼的前一天傍晚，為排除惆悵的心緒去水平礁大破船附近的海灘上漫步。當時荒涼的海灘上，正有一群海藍色的鷗鳥輕輕飄落。突然，那群海鷗又飛起來了，驚動它們的是沿海灘走來的人。那人走近了，小蝦米忍不住尖叫了一聲。而那人顯然比小蝦米更為震驚，他兩眼死盯著小蝦米的麵孔頓時麵無血色。就這樣，彼此僵持了足有十幾秒鍾。最終還是小蝦米說了話，因為她從一開始就認出麵前這個男人就是當年經常到她家走動的大漁眼兒海怪馬滄海。
她記得，每當馬滄海在她家中出現時她娘就變得像小姑娘一樣愛撒嬌。豈止是她娘，小嶼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有誰不想跟大漁眼兒海怪馬滄海眉來眼去的？
“你是……”馬滄海終於平靜下來了，“你是狼牙鱔三哥的小蝦米？”
“你還認識我？”
“簡直就是你娘……你娘呢？”
“在香港。”
“就你自己？回來幹什麼？”
“考大學。”
他問她考什麼學校？她回答說考水產學院。他問她準備報什麼專業？她回答說海洋捕撈。他驚訝地問海洋捕撈專業招女生嗎？她回答說不招。
“不招，你還考什麼？”
她說，為了爭取水產學院的破例招收，她跟那位學院的老院長辯論了整整一個上午。她甚至質問院長：中國能有女拖拉機手、女火車司機、女飛行員，為什麼就不能有女海狼？
“結果呢？”馬滄海間。
“結果，還不是我把他弄得張口結舌？”小蝦米不無得意地說。
“院長同意啦？”
“屁！”小蝦米狠狠陣了一口，“那老滑頭，辯論不過我便推火輪船，說什麼一定向中央的有關部門請示……”你院長不是往上推嗎？她小蝦米王亦窕就更不含糊，一抬屁股去了北京，而且邁過幾個部委直闖國務院的辦公廳。說來也神，居然還傳到總理的耳朵裏。但是……
“又怎麼啦？”
“偏在這時候部分大專院校調整，水產學院撤消啦。”
馬滄海璞詠一聲樂了出來。
“人家哭，你還樂。”小蝦米嗽嘴說。
馬滄海覺得那埋藏多年的熱血又在心底湧動，從小蝦米的身上，他又看到當年麵條魚三嫂子的影子。那時，麵條魚三嫂子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彼此是一牆相隔的鄰居，從小青梅竹馬，長大了更是眉目傳情。偏偏她那老古板的爹嫌馬滄海是個沒爹的私生子——根苗不正，把閨女圈在院裏不許她跟馬滄海往來。結果呢，麵條魚翻了牆頭。不僅翻牆，還跟馬滄海的船去“丟人現眼”。偏巧船出海又下來了八九級的大風，那場風竟連續刮了七天七夜！開始，船上的夥計都跳著腳罵這一對“狗男女”。小嶼古有“女人出海不吉利”之說，顯然這場災難就是麵條魚三嫂子招來的。但是，很快那些跳著腳罵街的人都暈得爬不起來了，麵條魚三嫂子卻坐在船首纜柱上手舞足蹈地嚷：“好美喲，跟坐轎一樣咧！”滿船的海狼無不驚得目瞪口呆。瞧這小妖精！別是海神娘娘顯靈吧？馬淪海則罵：“滿船的肉柞子不如一個丫頭片子。你們還不起來扯篷掛帆，躺在那兒等死呀？”於是，滿船滿艙都是海狼漁花子們的羞愧，就連那暈船哇哇吐血的都爬起來跟驚濤駭浪去拚命。風暴過後不僅沒傷一毫一毛，還“抓風尾”拉了滿甲板滿艙的大黃魚。而大嶼、小嶼、北海灘漁鋪和大、小雞島，僅能叫上名的船就糟蹋了上百艘。
女人不能出海的咒語該失靈了吧？恰恰相反，因為凡沉船死人的船主，都懷疑麵條魚三嫂子是這場海難的大災星。於是，麵條魚三嫂子的爹娘就更恨馬滄海，硬說麵條魚三嫂子之所以不安分守己，都是馬滄海調教的。
“難道，”馬滄海從回憶中走出來，“必須上水產學院才能當海狼嗎？”
小蝦米被他問愣了。
“不考大學，就直接上船呢？”
“你要我？”
“我要你！”
世上的事，說複雜真複雜，說簡單時也真簡單。連國務院總理都驚動的難題，居然被一個小小的漁輪公司經理的一句話就解決了。
但是，等小蝦米上了船才明白：女人出海確實不是件很浪漫的事。首先，那隻有幾十米長的甲板有限空間是何等擁擠。再就是每間不過四五平米的船員住艙，上下鋪位都塞滿了，要睡四個五大三粗的海狼漁花子，浴室、廁所的設計均為開放式，而且每次隻能容納一個人，一切的一切，都顯示出這是個單打一的男性世界。若有異性的船員安插上來，那諸多的不便不僅屬於別人，同時也牽扯到她自己。所以，小蝦米王亦窕手持調令連上三條船，都遭到上至船長下至一船水手的全麵抵製。最後，馬滄海隻得將小嶼823號的前任船長調下來，由他親自出馬做船長。他之所以選定小嶼823號漁輪，因為這是當時國內建造的最現代化的250馬力鋼殼漁輪。這種船的設計圖紙，脫胎於美式“產又厘盒子”小炮艦，不僅上層建築寬敞舒適，船員住艙除四鋪位的大房間，還有一間上下鋪位的小單間。小蝦米獨占一個雙鋪位的小住艙，一切麻煩都可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