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剛想說廠子裏就我一個人,忽然覺得不對,馬上停住了。他不能和姚梅花說廠子裏沒人,要是姚梅花知道了廠子裏沒人,就他光杆司令一個,還不罵他神經病,恐怕以後再也不會讓他來廠子裏了,要是那樣的話,在家糗著豈不遭活罪。
無奈,木棍隻好說“那好吧,我借借試試!”
關了辦公室的門,木棍蹚著積水來到車棚,車棚裏依然是他那唯一的一輛自行車孤零零地停在那裏。
出廠門的時候,門衛老龐向他揮揮手,說“馮主任,路上小心點,下午沒事就別來了!”
木棍也衝老龐揮了揮手,騎著自行車拐向了附近的東風路菜市場。掂量了一下口袋裏的錢,木棍決定中午吃鹵麵,就買了半斤肉絲、一斤麵條、一塊錢的豆芽和兩根大蔥,正好把口袋裏的錢花光。
回到家,木棍見兒子凡凡正拿著個炸雞腿啃得津津有味,就問他“哪來的?”
凡凡得意地說“叫的外賣。”
木棍說“馬上該吃中午飯了,這一會兒你都等不及!”
凡凡說“我吃的是早飯。”
姚梅花這時從廚房裏出來了,說“你瞎嚷嚷什麼,兒子到現在還沒吃早飯呢,是我給他叫的外賣!”
木棍說“外麵下的是刀子啊,下點雨就不出門了!”
姚梅花大怒,說“好啊馮建軍,你還是人不是人,剛才電視上才播的,一個人掉進打開的窨井裏,眨眼就不見了,你盼著我們娘倆死啊你!”
木棍見姚梅花不講理,就說“說不定哪天我就會變成那個掉進窨井裏的人。”
姚梅花的眼淚是自來水,說來就來,抹了把眼淚,哭著說“從家裏到我們學校這段路,好幾個窨井都沒有蓋,人家別的老師下雨天,不是車接車送就是打的去,就我還騎著輛破自行車,哪天我要是掉進了窨井裏,你馮建軍就等著收屍吧!”
一說到和錢挨邊的事,木棍便像被抽了筋,立馬沒了底氣,沮喪得趕快罷戰休兵去廚房剝蔥了。姚梅花還在喋喋不休地哭訴,兒子凡凡不耐煩了,說“媽,你還有完沒完呀,什麼事啊就哭哭啼啼的,擱住擱不住!”
姚梅花這才止住了哭聲,來到了廚房做飯,兩人在狹小的廚房裏背靠背,誰也不說話。
十、替人辦事鬼子請客湘菜館
離開廠子的決心,木棍還是下不了,明知道廠子朝不保夕,留守也是有盡頭的,可是見了廠長他愣是張不開嘴。木棍有時候也暗自罵自己惰性大,幹事猶豫,這樣的脾性能成什麼大事?人家大頭就比他敢想敢幹,說辭職就辭職了,如今成了專業股民,聽鬼子說大頭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又賺了百分之二十多,手裏的二十萬已經變成了二十五萬。
木棍有些不相信,難道錢就這麼好賺?難道錢生錢比人生兒子還容易?一個月賺五萬,一年就是六十萬呀!即使到不了大頭說的一百萬,也相當可觀。自己一個月五六百塊錢的工資,一年下來不過六七千,和人家大頭比真是沒法活了。
於是木棍整天心裏糾結和鬱悶著,覺得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那天正無聊地研究著彩票,鬼子打電話來,說“我安排好了,星期六中午到南市新湘菜館吃飯,你記著一定帶上姚梅花,這飯可不是請你的,是請人家梅花的。”
木棍說“既然是請她的那還是你給她說吧,她現在和我鬧別扭,水火不容,我說東她說西,我說讓她去她肯定不去!”
鬼子說“你們兩口子怎麼回事,還過下去過不下去了?”
木棍說“誰知道呢,整天過得和仇人似的,互相看著不順眼!”
鬼子說“那好吧,我說就我說,我不相信梅花會不給我麵子,吃飯的時候,我和你嫂子得好好教育教育梅花,日子哪能這樣過呢!”
木棍問“你們倆咋樣?”
鬼子說“比你們強點,不過好不到哪去,那娘們兒也是整天牢騷不斷,嫌我一直不進步,到現在還是個大頭兵,好在她的單位不咋樣,所以在家裏氣不粗!”
木棍說“那就行,得過且過吧!”
鬼子問“你咋辦呢,這樣也不是長事啊!”
木棍歎口氣說“唉,我就是下不了決心,要是去跟著陳大衛幹,收入多了,估計矛盾會小些!”
鬼子說“人挪活樹挪死,該出來就出來吧,你那廠子,說實話沒什麼可留戀的!”
木棍說“道理我都明白,可是離開了廠子就什麼都沒了,我這個人不讓逼到懸崖邊,下不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鬼子今天沒和他打嘴仗,挺理解地說“也是,在國有企業幹了那麼多年,猛地一下要離開,不容易呀!咱們這年齡的人,不像他們那幫八零後九零後的大學生,畢業不包分配,本來就是自由人,整天跳來跳去的如同兒戲,工作換得頻繁得很!”
木棍說“你看吧,早晚我得和他們為伍,唉,走一步說一步吧!”
……
南市新派湘菜館就在鬼子辦事處的轄區,他們一行一進門,湖南口音的老板就迎了過來,衝著鬼子說“曾主任來了,裏麵請裏麵請!”
鬼子的腰板挺得很直,像別了根竹棍,左胳膊夾著公文包,很氣派的樣子,他朝老板點點頭,臉上很嚴肅,繃著臉也不答話。
進了包間坐定,大頭笑著說“我今天算是領教了你們這些辦事處幹部的醜惡嘴臉了,嗬,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橫得很啊!”
鬼子說“大頭你不知道,這些生意人一個個都眼皮活又精明刁鑽得很,千萬不能給他們笑臉,要是讓他們把你摸透了,厚著臉皮順杆爬的找你套近乎講條件,甚至抓住你的把柄,以後可就麻煩了,還是讓他們怕些好!”
服務員進來倒茶,大家便轉換了話題,鬼子對姚梅花說“還是梅花的工作好,當老師,每年兩個寒暑假,多美呀!”
大頭說“光每年兩個寒暑假嗎,逢年過節的,哪個學生不爭著送禮孝敬老師呀,現在老師可是熱門職業!”
姚梅花臉不冷的時候,看著也很親切,笑著說“老師的辛苦你們怎麼不說呢,吃粉筆末、批改作業到半夜、早出晚歸,另外學校還要考核每個班學生的成績,壓力也大著呢!”
木棍自打進了包間就一直沒說話,平時他的話不少,可是一和姚梅花坐在一起,嘴巴便像安了把鎖。昨天晚上鬼子給姚梅花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在姚梅花旁邊,別看姚梅花和他吵嘴時,一口一個你的狐朋狗友的,可是一旦接到這些狐朋狗友的電話,嘴上還是很熱情。
剛開始姚梅花還推托,說“謝謝你為民,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實在不巧,明天我還有事呢!”
鬼子說“有什麼事呀,不就是回娘家嗎?後天回不就成了,我和建軍都說過了,建軍非要我再向你請示一下,弟妹你的家教好嚴啊!”
姚梅花有些不好意思,猶豫了一下說“那——好吧!”
掛了電話,姚梅花突然問木棍“馮建軍,你在鬼子麵前說我什麼壞話了?”
木棍一頭霧水,說“你瞎猜疑什麼,誰說你壞話了?”
姚梅花說“那鬼子怎麼說我家教好嚴?”
木棍說“鬼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說!”
……
看著木棍不說話,鬼子打趣道“建軍你今天怎麼了,徐庶進曹營啊,一言不發!”
鬼子的老婆打了他一下,說“就你嘴貧,人家建軍哪像你,整天和小商小販打交道,什麼本事沒學會,就練了個嘴皮子!”
鬼子白了他老婆一眼,說“真是老婆身邊無偉人啊,想我曾主任到哪不是笑臉相迎的,就你會埋汰我!”
鬼子的老婆聽了說“啊呸,別恬不知恥了,人家給你個針鼻你就當棒槌,你以為你真是主任!”
鬼子說“針鼻針鼻,你就知道針鼻,還知道什麼?”
鬼子的老婆是鳩城針織廠的會計,廠子也是半死不活的,不過比木棍的廠子要強些,隔三差五的還能開開工,一月發七八百塊錢,但要自己推銷不少床單被罩,木棍他們家的好幾套床單被罩就是買鬼子老婆他們廠的。
看著鬼子和老婆鬥嘴,大頭的老婆開始打抱不平了,說“曾主任你太大男子主義了,我們女流之輩就知道些針頭線腦的,怎麼了?”
鬼子嘿嘿笑笑,說“看看,開始拉幫結派了不是,矛頭直接指向黨中央啊!我怎麼大男子主義了?我這個人行走在官場的獨木橋上,向來是小心翼翼的,而且一向是夾著尾巴做人!倒是你家世安厲害,輕輕鬆鬆地就發了大財,你就等著享清福吧。”
大頭的老婆說“享福?享豆腐!黃世安他現在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無業遊民了,哪天沒了飯吃,說不定還要找各位討口食兒呢!”
大頭的眼一下就瞪得像電燈泡,說“你少給我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現在的職業忌諱這個,呸、呸、呸!”
大頭連吐三口,大夥笑成了一團,凡凡和鬼子的兒子亮亮、大頭的女兒麗麗也笑得直不起腰,跟著呸、呸、呸吐了起來。
很快,菜上齊了,鬼子招呼大家動筷子。所謂的新派湘菜其實就是根據鳩城人的口味,對傳統湘菜進行了些改進,沒有傳統湘菜那麼辣罷了。木棍過去廠子紅火的時候曾經去長沙開過會,也去張家界旅遊過,吃過正宗的湘菜,今天嚐了,覺得這新派湘菜有些不倫不類。
大頭的老婆很健談,她在鳩城聯華商場上班,整天用得最多的就是嘴。見姚梅花的筷子動得慢,就說“妹子你吃啊,今天這頓飯主要是請你的,你是主角,我們都是跟著沾光的!”
姚梅花一愣,轉臉看木棍,木棍裝傻,端起一杯酒兀自喝了。
鬼子的老婆殷勤地給姚梅花夾菜,邊夾邊說“今天是為了請梅花妹子,也是為了咱們姊妹聚聚,好久沒見麵了,想得慌!”
飯剛開始吃,時機還不成熟,大頭的老婆就冒冒失失地把鬼子請客的目的說了出來,讓鬼子多少有些尷尬。
鬼子端起酒杯勸酒,說“今天煩請各位賢內助放上一馬,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可要喝個痛快了!”
大頭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沒等鬼子碰杯就一口幹了,隻有木棍喝得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不如以前爽快。
鬼子就看著姚梅花,說“弟妹你發句話,你不發話,建軍酒都不敢喝了!”
姚梅花笑笑,說“他怕我?人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向來嘴尖牙硬的,哪把我放在眼裏!”
木棍見老婆在眾人麵前不給他麵子,眼睛就有些冒火星,喝口茶,重重地把茶杯蹾在了桌子上。
鬼子忙打哈哈,說“建軍在我們班同學裏可是有名的才子,你們倆在一起就是才子佳人,絕配呀,可得互相尊重!”
看到木棍當著眾人的麵蹾茶杯,姚梅花肚子裏也有了氣,臉色陰沉下來不再說話,隻顧低著頭喝飲料。
木棍兩口子治氣,飯桌的氣氛便有些尷尬。
大頭這時站了出來,說“咱們三家難得一聚,我提議今天咱們要放棄爭執,提倡和諧,國共合作,實現雙贏,喜慶吉利的事咱多說,鬧心慪氣的事咱少提,好不好?”
木棍的兒子凡凡調皮地說“既然這樣,那你們就別和我提開學的事,提起上學我就鬧心!”
鬼子的兒子亮亮接茬說“既然這樣,那你們就別和我說寫作業的事,提起寫作業我就鬧心!”
大頭的女兒麗麗跟著說“既然這樣,那你們就別和我說參加奧數班的事,提起奧數班我就惡心!”
幾個孩子一鬧騰,氣氛重新活躍起來。大家的話題開始落到各自孩子的身上。這時的時機就很好了,鬼子順勢把他侄子想到姚梅花學校上學的事說了,姚梅花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大頭的老婆剛才為什麼說今天這頓飯主要是為了請她。
姚梅花說“為民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們學校給每個老師都分配了一個借讀生的指標,可惜我的指標前些天已經讓給人家了!”
鬼子聽了直甩手,眼睛看著木棍,木棍理屈,裝著沒看見,隻顧埋頭喝茶。
鬼子的老婆說“那妹子你就向別的老師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誰的指標還沒有用呢?”
姚梅花說“行啊,不過隻剩十來天就開學了,這會兒誰還會留著指標呢,我們學校還算熱門,許多人七拐八拐地找關係,為的就是來我們學校上學,其實小學的差別會有多大呢?”
鬼子說“那差別可大了,我侄子轄區那所小學,是所對外來務工人員子弟開放的小學,好多學生的家長不是做小買賣的,就是打工賣苦力的,甚至還有掃大街、收破爛的,為這,好多轄區的住戶都不讓自己的孩子在那上學!”
姚梅花說“這是偏見,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弟不見得學習就不好。”
鬼子的老婆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主要是害怕孩子跟他們染上壞毛病壞習慣,那些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弟一個個痞得很,素質也差,沒有教養!”
姚梅花說“這也不見得!”
鬼子急得不得了,搓著手說“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我都向我那表兄拍過胸脯打過保票了,這事要是辦瞎了,我怎麼向人家交代呢?梅花妹子你一定得給我想想辦法!”
木棍也替鬼子著急,看著姚梅花,想讓姚梅花盡力幫幫鬼子,可又幹著急說不上話。
姚梅花想了一會兒,說“估計這事還得找我們校長,校長要是點頭了,就沒問題了!”
鬼子說“唉,不是不認識你們校長嗎?現在就是七拐八拐地托關係找到你們校長,估計也使不上多大的勁,還得靠弟妹你呀!”
姚梅花說“那我試試吧,聽說我們校長前幾天有病住院了,我這兩天正要和別的老師一起去看他,等我見到他的時候,和他提提你的事,看怎麼樣。”
鬼子像溺水的人撈著了一根救命稻草,忙說“弟妹,去看你們校長的禮物包在我身上了,明天一早我給你送去!”
姚梅花說“那怎麼行,我們又不是專門去說你的事的,哪能讓你破費!”
鬼子把手擋在姚梅花臉前,說“別說了,就這麼定了。弟妹,無論如何這事你得幫我辦成,我在這裏先代我那侄子謝謝你了!”
姚梅花無奈,說“那好吧,我一定盡力!”
侄子上學的事敲定後,鬼子開始勸酒,大頭是來者不拒,木棍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兩瓶白酒很快下了肚。
鬼子開第三瓶白酒時,姚梅花說“別喝了,你們喝得不少了!”
鬼子那天相當聽話,居然喝到了興頭上還能戛然而止,把已經打開的酒交給了旁邊的服務小姐,說“不喝了不喝了,聽弟妹的。今天一切都聽弟妹的,木棍,不,建軍,你以後也得多聽弟妹的!”
凡凡聽鬼子叫他爸爸木棍,不願意了,指著鬼子的鼻子說“壞蛋,誰讓你叫我爸爸木棍的。媽媽,不幫他的忙!”
鬼子逗他,說“小子,你爸爸的外號是最好聽的,知道叔叔我的外號叫什麼嗎?”
凡凡問“你的外號叫什麼?”
鬼子說“我的外號叫鬼子,就是日本鬼子的鬼子,難聽不難聽?還有那個叔叔,你看他的頭大不大,他的外號叫大頭!”
凡凡聽了就滿嘴鬼子大頭地喊了起來,亮亮和麗麗聽凡凡叫他們爸爸的外號,自然不願意,就高聲大嗓地喊木棍木棍。看到三個孩子瘋鬧,三個當媽的各自嗬斥起了自己的孩子,包間裏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