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一、送禮品探校長姚梅花評職稱
第二天一大早,鬼子就把禮品送了來,腦白金、蜂王漿、冬蟲夏草口服液什麼的弄了一大堆,末了遞給木棍一個信封,說“這個讓弟妹拿著送校長!”
木棍知道信封裏裝的是人民幣,就死活不要。
鬼子說“這又不是給你和弟妹的,是送校長的,你不要辦不成事咋辦?”
聽鬼子這麼說,木棍不便再推辭,就把信封遞給了姚梅花。
姚梅花有些不好意思,說“咳,隻怪我能力有限,讓你破費了!”
木棍說“弟妹你說的哪裏話,隻要事兒能辦成,我就感激不盡了!”
鬼子說完就要走,木棍和姚梅花留不住,就一起下樓送鬼子。
樓門口停著一輛搬家公司的卡車,鄰居謝天明正在招呼著搬東西,見了木棍說“喲,馮主任,好久不見了,還在廠裏留守著呢?”
木棍笑著點點頭,從車前繞了過去,送鬼子上了他那輛破桑塔納。鬼子發動了車,還是不太放心,又向他交代起了什麼,木棍也沒聽清,耳朵裏飄進來的都是謝天明和媳婦姚梅花的對話。
謝天明說“姚老師,你們家怎麼還不買房呀,住在咱這破家屬院裏,心裏就不急啊?”
姚梅花說“買房需要錢呀,我們哪兒來那麼多錢?”
謝天明說“你們還會缺錢,一個是老師,一個是廠裏的中層幹部,都不是一般人!哎,我告訴你,這房子你要是不抓緊買的話,房價可是坐著火箭一個勁地往上躥啊,往後更買不起!”
木棍明白謝天明是故意這麼對姚梅花說的,目的就是給他添堵。他們倆是上下樓的鄰居,這些年鬧了不少矛盾。先是凡凡小的時候,在家裏鬧騰,打球摔東西什麼的,謝天明說影響了他休息,找上門好多次。可是小孩子你總不能讓他木偶般地立著不動吧,鬧騰總是免不了的。於是,謝天明就三天兩頭地上門找,姚梅花就不停地道歉,木棍就不停地陰著臉。後來凡凡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麼鬧騰了,可是新的矛盾又出來了。由於他們住的是老房子,上下水管子有些漏水,謝天明找上門說他們家的廚房和衛生間漏水,讓木棍抓緊時間修。木棍說我們家的廚房和衛生間也漏水,咱們這棟樓絕大部分家裏的廚房和衛生間都漏水,你光讓我修,我的誰給修啊!謝天明說那我不管,你家的漏,你找你樓上的,讓他們給你修!
這個謝天明是機修車間的副主任,維修上下水管子對他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可是,由於他和木棍常年鬧矛盾,就寧可漏著也不找人修,為的就是時不時地上門刺撓刺撓木棍。木棍心裏清楚怎麼回事,卻也無可奈何。雖然他是廠裏的辦公室主任,和廠長走得近,可是像謝天明這樣的大老粗,是廠裏需要哄著幹活的人,你能拿他怎樣,他才不怕你給他穿小鞋呢!平常謝天明的口頭禪就是:媽的,讓幹幹,不讓幹老子出去幹,出去掙得更多!
果然,這廠子還沒休克,他撒腿就跑到了外麵,還真掙了錢,連新房子都買上了,這讓木棍怎能不鬱悶!
上樓的時候,木棍想,剛才謝天明的一席話,不知道會怎麼刺激姚梅花的神經呢,於是就有些提心吊膽。果然,一進門木棍就看到姚梅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臉吊得有二尺長。木棍看形勢不對,扭臉就想出門避避風頭,卻被姚梅花及時喝住。
姚梅花說“馮建軍,你看到沒有,連謝天明這樣的人都買新房搬家了,難道你就想讓我和凡凡在這裏住一輩子嗎?”
木棍心裏有些怵,唯唯諾諾地說“買房還不是早晚的事,到時候咱有錢了,買大的!”
姚梅花冷笑一聲,說“到時候是什麼時候啊?買大的是多大的啊?”
木棍小心翼翼地說“到時候就是我掙著錢的時候,買大的就是一百八十平方米以上的!”
姚梅花又冷笑一聲,說“你掙著錢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啊,猴年馬月嗎?買一百八十平方米以上的?你拿什麼買呀,別說一百八十平方米了,你能給我們娘倆買套八十平方米的也行啊,你有錢買嗎馮建軍?”
木棍被姚梅花噎得差點背過氣去,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何況他差得豈止是一分錢!木棍沮喪得要命,看來這個星期天,又別想平平安安地過去了。每個星期六星期天,木棍都感覺度日如年,心裏隻盼著星期一早點來臨。星期一到廠子上班雖然也無聊,但至少不用看姚梅花的臉色了,心情會輕鬆許多。
木棍發現這些日子廠長往外麵跑的次數漸漸少了,情緒也變得很消沉,估計換個地方當廠長的希望不大了。想想也是,你把這個廠子都搞垮了,上麵還會把你調到另外一個廠子,讓你繼續把它搞垮嗎?當然,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連著搞垮幾個廠子的廠長,在鳩城也大有人在,關鍵你得上麵有人。
木棍感覺廠長在上麵的關係並不是很硬。說實話,馬廠長並不是一個很善於拉關係走門路的人,凡事總愛講點義氣,對下麵的人尚可,對上麵的人卻不善於逢迎巴結,有時候脾氣上來了,還梗著頭硬是不尿主管部門頭頭那一壺。所以這些年廠長幹下來,馬廠長不僅沒有拓寬自己的關係,反而得罪了不少人。要不是廠子不景氣,這個爛攤子誰都不願意來接,上麵早把他擼下去了。
木棍想,廠長也隻能在廠子裏繼續當這維持會長了,想換個好地方,確實不容易。
這段時間,得益於和高手範新民的切磋,木棍的象棋水平提高了不少。範新民除了刮風下雨,每天都照章照點地來上班。他把廠子當成了老年活動中心,在廠子裏研究研究報紙,和木棍下下象棋,每月還可以拿到幾百塊錢,對於他來說其實是很不錯的,最少比到文化宮的老年活動中心強,到那裏玩,誰給他發工資,路途還遠。
木棍心裏是這樣想的,一次下棋的時候,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範新民卻不承認,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說“瞎說,不是對廠子有感情,誰願意早出晚歸地在這兒泡著,難道我就不知道到外麵跑跑逛逛溜溜達達的好!”
木棍說“你要是真對廠子有感情,以後這幾百塊錢的工資要是不發了,你還接著來!”
範新民搓弄著手裏的棋子,說“我傻啊,不發工資我來幹什麼,我又不是雷鋒!”
木棍說“這不得了,你對廠子的這點感情,也摻雜著金錢的色彩,不純潔!”
範新民說“就這也比有的人強多了,咱們廠吃裏扒外的人少嗎?要不是他們,咱廠能垮這麼快?”
木棍點點頭,深以為是地說“是呀,咱們廠的耗子、蛀蟲實在多,好多人都以廠為家,家裏缺什麼就在廠子裏拿什麼,還說什麼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怪不得人家說十個工人九個賊,一個不偷還後悔呢,你算那一個不偷還後悔的!”
範新民說“工人拿那點東西能值幾個錢,關鍵在上麵、在銷售人員那裏。你聽說沒有,咱廠的業務員到外麵要賬,每次都是白搭上路費,一分錢的欠款也要不回來,可是他們卻落了個嘴飽肚圓加外快,一個個油光滿麵的。”
木棍說“我咋會不知道,連馬廠長都知道,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又不是自己的廠子,誰也犯不上和他們拚命!”
範新民說“所以咱廠還是早點破產好,破產了換成私人老板,誰敢這樣人家還不修理死他!”
木棍點頭說“說得太對了,歸根到底是體製的問題,廠子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怨廠長,不怨幹部,也不怨工人,當然了,也不怨你我,怨體製!”
範新民抬子就是一將,把木棍將了個死透透,說“對,誰都不怨,怨體製,幾十年的大鍋飯,現在算是吃到頭了,也好,不吃了,咱回家吃小灶去,下班了!”
木棍看了一下表,是該下班了,在廠子裏時間過得就是快,不像在家,時間簡直就是電影裏的慢鏡頭!
一路磨磨蹭蹭地回到家,木棍驚奇地看到姚梅花的臉上竟然喜盈盈的,做飯的時候還哼著小曲。木棍不知道姚梅花有什麼喜事,反正家裏的空氣和姚梅花的臉色是連在一起的,姚梅花的臉上有了喜氣,家裏的氣氛就輕鬆了許多,木棍的心情也就不那麼沉重了。
吃飯的時候,姚梅花難得地主動和他說起了話。
姚梅花說“今天拿著曾為民的禮品和信封去看我們校長,校長格外客氣,也很高興,誇我這幾年帶班的學生考試成績都不錯,也該評上小學高級職稱了。另外,曾為民他侄子來我們學校上學的事,校長也允諾了!”
木棍說“好啊,這下你的心該放到肚子裏了!”
姚梅花說“都是你摳唆,要是早這樣,我去年就評上小學高級職稱了,哪還會等到現在!”又說“不過也好,這次是借花獻佛,自己沒花錢,沾了人家鬼子的光了!”
木棍默默地吃著飯,不再言語。他和姚梅花說話,每次都少不了挨埋怨,這已經成了規律。開始他還和姚梅花打打嘴仗,現在是越來越不願意打了。他明白,女人和男人打嘴仗是很少輸的,況且自己和姚梅花打嘴仗也缺乏底氣,於是幹脆練起了“忍”字功,雖然這樣忍下去對身體肯定不好,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十二、肺腑言廠長訴說一步錯步步錯
難熬的暑假終於過去了,鳩城酷熱的天氣卻絲毫沒有涼爽下來的意思,每天照舊是烈日當空,白花花的一個世界。
姚梅花和凡凡都上學校去了,家裏一下空曠清靜下來,木棍的心情也隨之安穩。
這天上班,廠長步履蹣跚地來到木棍的辦公室,木棍看到廠長臉色紙樣蒼白,還有些虛腫,就關心地問“廠長,你臉色不好啊,身體不舒服嗎?”
廠長拿起桌子上的報紙隨便翻了幾下,說“這段時間身體狀況不是太好,晚上失眠,一夜睡不著覺,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亞健康狀態。”
木棍說“那可得注意了,不行我陪你到醫院好好檢查檢查吧!”
廠長說“我才不去呢,不檢查還好,一檢查一身病,這是規律!”又說“建軍你中午有事嗎,沒事我請你出去喝個小酒怎樣?”
木棍本能地想說廠長我請你,可是一想到口袋裏並沒有裝幾個銀子,就啞然了,點頭說“好!”
廠長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沒回他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木棍感到有些意外,廠長和他除了在單位公事請客的飯桌上喝酒外,幾乎沒有私下喝過酒,如今廠長要請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要和他說呢?一上午木棍心裏都是忐忑不安的,連編寫彩票號碼的心思都沒有了。他猜想著廠長到底要和他說什麼,又想,不管廠長和他說什麼,也不能讓廠長請客,現在不比從前了,出去吃飯廠長也是自掏腰包,沒人給他報銷!
於是,木棍就跑到黨辦找範新民,幸好範新民在辦公室,正埋著頭津津有味地研究報紙,見他進來就說“怎麼,馮主任又要和我大戰三百回合?”
木棍嘿嘿笑笑,說“有事來求範主任了!”
範新民摘下花鏡,說“咱倆誰跟誰,建軍你有事就說!”
木棍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了搓,說“有急事想跟範主任借點銀子!”
範新民掏出錢包,問“多少?”
木棍伸出三個指頭,說“三百吧!”
範新民打開錢包看,裏麵一百的票子正好三張,就拿出來給了木棍,說“正好帶三百塊錢,你是不是偷看我的錢包了?”
木棍說“我掐指頭算的,神機妙算!”
臨近中午,廠長打來電話,讓木棍到廠門口不遠的林子小炒館等他。木棍放了電話有些傷感,唉,廠長的檔次說下來就下來了,原來廠子紅火的時候,廠長何等氣派!那時候吃飯不說一擲千金,也都是去那些很有些名氣的大飯店,現在居然小炒館了!
到了小炒館,廠長還沒來,服務員給木棍倒了杯茶末水,木棍看著杯子裏的碎茶末沒滋沒味地喝著。時間一過十二點,小炒館的客人上得很快,服務員催了他幾次,沒辦法,木棍就先點了幾個涼菜、兩瓶啤酒壓著桌,又要了八兩餃子,交代服務員晚會兒下。
涼菜和啤酒很快上來了,廠長還是沒來,木棍不好動筷子,就喝著茶末水繼續等,一直等到十二點半,木棍才看到廠長的身影閃進了小炒館。
廠長一進來,就向木棍道歉,說“建軍呀,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剛才有點事耽擱了一會兒!”
木棍忙站起來給廠長讓座,邊讓邊說“廠長你客氣,我等你還不應該呀!”
廠長坐下,說“那倒也是,咱倆誰跟誰呀!”
待廠長坐定,木棍張羅著讓服務員打開啤酒給廠長滿上,又點了兩個小炒。
小炒館裏喧嘩得很,木棍和廠長說話的時候都有些扯著嗓子。
廠長說“來建軍,幹一杯!”
木棍端起酒杯和廠長碰了,碰的時候,酒杯有意比廠長的酒杯矮了一指頭。
幹了杯,廠長說“建軍你跟我當辦公室主任有些年頭了,一直幹得不錯,這我心裏有數,說實話我早就想把你提成副廠長了,可是,唉,誰知道他娘的廠子說垮就垮了!”
木棍看著倒進酒杯的啤酒往上湧著雪白的泡沫,心裏酸酸的,夾了一顆花生豆扔進了嘴裏。
廠長說“建軍你知道,這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咱們廠多年積病,早傷了元氣,現在終於病入膏肓。媽的,如今他們把搞垮廠子的惡名安到我一個人身上,建軍你說公平嗎?”
木棍搖搖頭,說“不公平,絕對不公平!前些天我和黨辦範主任聊天時還說這事呢,廠子走到今天這一步,歸根結底是體製的原因,不怨廠長,不怨幹部,也不怨工人,要怨就怨體製!”
廠長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說“建軍你說得太對了,還是建軍你理解我呀,黨辦的老範也不錯,讓你們留守在廠裏,我沒看錯人!剛才建軍你算是一下說到根子上了,千錯萬錯是體製的錯、大鍋飯的錯,這樣的體製,別說我了,就是神仙老子來當廠長也沒招!”
木棍說“所以廠長你就別太在意那些閑話了,他們願意說就讓他們說去。”
廠長把杯子裏的啤酒一口喝了,說“我也不想在意,可是看著廠子有些人,老子在位的時候,恭順乖巧得像貓咪,天天跟在我身後拍馬屁,現在老子失勢了,他們轉眼就成了惡狗,沒事就想咬我一口,奶奶的我能不生氣嗎?”
木棍給廠長滿上啤酒,說“有的人,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也是一個把他們徹底看清的機會!”
廠長端了杯子和木棍碰,說“是啊,現在我算把那些人的嘴臉徹底看清了。建軍呀,咱們廠裏,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要不會讓你給我當辦公室主任?唉,隻是沒有能夠給你安排好啊,有點對不住你了!”
廠長傷感,木棍也傷感,眼潮潮的,鼻子有些發酸。
廠長沒說木棍也聽得出來,廠長換到別處當廠長的事可能泡湯了!
兩瓶啤酒很快喝完,木棍讓服務員再拿兩瓶,廠長說“上白酒,建軍咱倆今天好好喝兩杯,以後可能在一起喝酒的機會不多了!”
木棍站起來,到櫃台選了瓶杜康拎了過來,給廠長滿上,說“廠長,蒙你這麼多年的信任和抬愛,我敬你一杯!”
廠長仰脖幹了,說“建軍,你是個不錯的辦公室主任,隻可惜時運不濟,我也時運不濟呀!”
木棍說“廠長,誰讓咱趕上這年代呢?這種社會大變革的年代,唯有咱老國企的職工犧牲最多!”
廠長點頭說“誰說不是呢,那些機關事業單位的,這些年工資不停地漲,而咱們企業單位的,單位說破產就破產了,飯碗說敲碎就敲碎了,公平嗎?不公平啊!”
木棍把酒和廠長碰了,一口喝下,說“人的命,天注定,誰讓咱沒有在機關工作!”
廠長說“現在說起來就數我點兒背,來咱廠當副廠長之前,我可不就在局機關嗎?上午我在你的辦公室翻《鳩城日報》,還看到了副市長高大偉的照片,我在重工局的時候,他是副局長,就是他動員我來咱廠當副廠長的!”
木棍說“那廠長你應該去找他,讓他給你辦回機關去,弄個局長副局長什麼的幹幹!”
廠長的眼睛突然有些紅,狠狠地幹了杯中的酒,說“我找過他,娘的這小子和狗一樣,翻臉就不認人了,說我當時來咱廠當副廠長是提拔,是組織任命,和他沒關係,他隻是代表組織和我談話。還說現在我把廠子搞垮了,想回機關就回機關,哪有這好事!”
木棍陪著廠長歎口氣,說“他們這些人,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
廠長說“可不是咋的,功夫我是沒下到家,說實話也沒有那麼多家底去下,人家是窮廟富方丈,我是窮廟窮方丈,要是有真金白銀的東西給他送去,我就不信他不幫我說說話,像我這種情況回機關任職的又不是沒有先例!”
木棍替廠長惋惜,說“是呀,是呀!”
酒喝得很快,白酒夾雜著啤酒,沒多久廠長就有了醉意,說“我要是待在機關裏不動,現在最少不混個局長副局長?工資起碼是現在的兩三倍,退休了更高,我這一步算走錯了,走到他娘的茄子地裏了,遺憾終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