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翻身起床,三下五除二地刷完牙洗完臉,對正在吃飯的姚梅花和凡凡說“我在樓下等你們,開車送你們上學。”
凡凡很是驚喜,一陣歡呼,說“噢,爸爸開車送我們了!”
姚梅花拿著油餅咬了一口,嗓子眼迸出一聲冷笑。
木棍樂滋滋地下樓,把東方之子開過來停在樓洞口等著,沒過一會兒,凡凡和姚梅花下了樓,木棍把車門打開,凡凡噢噢叫著鑽了進來,姚梅花則愣在了那裏。
木棍衝發愣的姚梅花招招手,說“快上車呀,不是晚了嗎?”
姚梅花就上了車,凡凡興高采烈地問“爸爸,你開誰的車呀?”
木棍沒有回答,腳下鬆離合踩油門,汽車平穩地駛出了家屬院,那邊凡凡還在問“爸爸,這是你買的車嗎?”
姚梅花這時恢複了常態,陰陽怪氣地說“想讓你爸買車,得等到猴年馬月!”又恍然大悟似的說“哦,我說你們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原來去打劫了,收獲不小呀!”
木棍被姚梅花氣樂了,凡凡卻當了真,問“爸爸,你這車不是真的打劫來的吧?”
木棍說“你看你爹有打劫人家的膽量嗎?”
凡凡認真地搖搖頭,說“沒有,你連我媽一個女流之輩都鬥不贏,還敢去打劫人家?”
木棍從後視鏡裏看到姚梅花的臉上馬上顯現出得意的表情,就說“我鬥不贏她?我那是好男不跟女鬥!”
姚梅花嘁了聲說“你是好男?說話不臉紅!”
木棍壞笑了一下,說“我不是好男是猛男行了吧!”
木棍一句話裏有話的話,頃刻間讓姚梅花的臉紅得似臘月的紅梅。
汽車到底跑得比自行車快,一會兒就到了姚梅花學校的門口,木棍看到母子二人下車時,有同校的老師和同學向他們打招呼,他們的笑容是那麼燦爛。
送完姚梅花和凡凡,木棍開車來到廠子,上樓先到黨辦找老範。可能老範已經看到他是開著車來的,見麵就說馮主任你行啊,開上車了!
木棍遞過去三百塊錢,說“謝謝你啊範主任,還你的錢!”
昨天晚上大頭臨下車的時候,塞到木棍兜裏一遝鈔票,說是讓木棍這幾天跑手續加油什麼的,木棍也沒推讓。回家的路上,木棍停車點了一下正好八千,心想大頭這小子,真是錢掙得容易去得快呀,大手大腳地花錢一點也不心疼。
範新民接了錢說“馮主任你是有錢不外露啊,真沉得住氣,看不出來,看不出來呀!”
木棍說“你看不出來什麼呀,我有錢還向你借錢啊?”
範新民說“在我麵前你還裝,以為我沒看到,新嶄嶄的轎子車都開上了!”
木棍說“我那是開朋友的車!”
範新民不信,說“啥朋友這麼夠交情,肯把新車借給你?”
木棍說“好朋友,老同學,咋了,要不要把名字告訴你?”
範新民嘿嘿幹笑兩聲,說“那倒不用,不過跟你開兩句玩笑而已!”
木棍拖了把椅子坐下,說“範主任,我有點不想在廠子裏留守了,我要是走了,估計廠辦那一攤廠長會交給你打理,我先給你說說你好有個思想準備!”
範新民丟過來一支煙,說“真要有好地方,建軍你就放心地去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到外麵好好撲騰撲騰,說不定還能成大事兒!”
木棍給範新民點上煙,說“唉,碰上這世道,我也是沒有辦法,要是有一點混下去的可能,就衝你們這幫老同事,我也舍不得走!”
範新民吐出一大口煙霧,有點動感情地說“咳,誰說不是呢,沒辦法呀,這鬼世道!”
告辭了範新民,木棍下樓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敲響了廠長的門。辦公室現在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既然已經下決心離開,他就不願再在那裏閑泡著。
廠長正坐在辦公桌前發呆,見木棍進來,指了指沙發讓木棍坐。
木棍坐到沙發上,正斟酌著怎麼和廠長說,廠長先開口了,說“建軍你是不是想好了要離開廠子啊?”
木棍點頭說“是!”
廠長問“這麼快就找到地方了?”
木棍說“還沒有,昨天和老同學聚會,一個同學剛買了輛車不會開,讓我先給他開幾天車當陪練!”
廠長說“那可委屈你了建軍,你在廠裏原來是管車的,現在卻要去開車!”
木棍說“走到哪一步說哪一步吧,聽說咱廠行政後勤支部的鄧書記還到街頭擺攤賣饅頭呢!”
廠長的眉頭鎖了起來,喃喃地說“不公平啊,實在是他娘的不公平,這些老同誌為國家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了,末了竟然是這個結局,讓人寒心呀!”
木棍搖搖頭,說“和誰講理去?又有誰會為咱說話呢?”
廠長手指頭敲著桌子憤憤地說“卸磨殺驢,卸磨殺驢呀,咱們他娘的就是那可憐的驢!”
木棍摸出煙給廠長遞過去一支點上,說“廠長,你別激動,也別想那麼多,要不傷身體,咱得過且過得了,好歹這年頭已經餓不死人了!”
廠長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熏得眼睛眯成了縫,似乎潮濕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建軍你說得對呀,想那麼多有用?不想了不想了,建軍你想走就走吧,廠辦的事給老範交接一下,有事我給你打電話!”
木棍站了起來,有些不舍地說“那——好吧,廠長我——走了,你多保重,有事打電話叫我,我隨叫隨到!”
廠長無力地擺擺手,說“去吧,建軍你去吧!”
出了廠長辦公室的門,木棍腳步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心裏一陣陣難過,有一種窮家難舍的感覺。掰著指頭算算,他大學畢業分到廠子,已經在這裏待了十二三年,廠裏的一草一木他都有了感情,如今卻要離開,眼睛哪能不濕漉漉的。
十五、端上瓷飯碗木棍任高管
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九點了,木棍快步走到黨辦,取下廠辦的鑰匙放在範新民的桌子上,說“範主任,我和廠長說了,廠長果然讓我把廠辦交給你,我現在有事來不及了,改天再來跟你交接,鑰匙你先拿著。”
範新民拿著鑰匙晃了晃,說“有什麼好交接的,要不了多久咱們廠子就得易主,你還不如以後直接和他們交接得了。”
木棍說“哪會那麼快,市裏的清算工作組還沒有下來,你安心留守著好了!”
範新民有些黯然神傷,說“不管咋說,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昨天說好的,每天早上九點十分去大頭家,接大頭到證券公司炒股。眼看時間不多了,木棍開車飛快地離開了廠子,緊趕慢趕,九點八分趕到了大頭家,在樓底下連著按了幾聲喇叭。
過了一會兒,大頭打著哈欠下了樓,鑽進車裏說“今天有新股上市,昨天一直研究到晚上兩三點才睡覺,媽的,比上班還辛苦!”
木棍說“辛苦不怕,隻要能掙錢!”
大頭就有些得意,說“別看咱入這行晚,可是在證券公司,論收益咱得數這個!”說著把大拇指伸到木棍的眼前晃了晃。
木棍說“要不你的頭怎麼比別人大呢!”
到了證券公司門口,大頭下了車說“中午別來接我了,一個哥們兒請吃飯,等下午三點收盤了,你再來接我,咱倆接茬練車。”
木棍答應了,看著大頭走進證券公司,才緩緩開車離去。
上午時間還長,木棍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就開著車在鳩城的馬路上瞎轉,不知不覺竟然轉到了陳大衛公司的樓下。木棍看到陳大衛的奧迪A6在門口停著,就把車開過去,緊挨著陳大衛的奧迪A6停了,然後進去找陳大衛。
陳大衛的公司是個白酒營銷公司,代理了國內八大名酒的好幾種,一進大廳就聞到濃濃的酒香,木棍看到一樓大廳裏,一排玻璃陳列櫃裏陳列著琳琅滿目的各種酒水。
沒有急著去找陳大衛,木棍站在陳列櫃前仔細看了起來。
這些名酒,當年廠子效益好的時候,他作為國家的主人翁沒少喝。那時候,陳大衛還是個讓人不大瞧得起的個體戶,生意也做得遠沒有現在這麼大。陳大衛曾經多次跑到廠子裏向他推銷酒,樣子謙恭得很,他印象裏似乎也沒給陳大衛辦成過什麼事,隻記得陳大衛當年在他麵前,腰彎得像電視裏的宰相劉羅鍋,而自己那時的腰杆挺得如青鬆般筆直,一副舍我其誰的架勢。
這才多少年,當年的個體戶成了大老板,而且即將成為他這個國家主人翁的老板。木棍想到這兒,心裏一陣泛酸,不禁自嘲般搖搖頭。
正看著,一個女孩過來熱情地向他介紹產品,顯然把他當成了客戶,木棍笑笑說,我找你們陳總,他在不在?
女孩問,你是哪個單位的?木棍說,我是你們陳總的朋友。女孩就說,我們陳總在,然後胳膊伸得長長的,手掌向上攤開,做了個請的姿勢,把他引到了二樓陳大衛的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的門大開著,裏麵站了一排業務員模樣的人,一個個低垂著頭,而陳大衛正一隻手夾著煙指點著他們的腦袋大發雷霆。
女孩見狀向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下樓去了。
木棍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為難,陳大衛看見了他,就擺擺手,把那一幫業務員攆走,過來把他拉進了辦公室。
木棍說“好大的脾氣呀,他們咋了?”
陳大衛遞給木棍一支煙,說“這幫小子氣死我了,把客戶給我丟了好幾個,要是奪不回來,我全部開了他們!”
原來鬧市區的幾家大酒店,一直是陳大衛公司供的貨,最近不知什麼原因,同時停了陳大衛公司的貨,而改進了另外一家公司的貨。
陳大衛彈了彈煙灰,氣咻咻地罵道“媽的,惡性競爭,再這麼做,大家都死路一條!”
木棍勸他“大衛你別急嘛,咱們鳩城做酒水這一行的,你不說首屈一指,也是數得著的,犯得著和他們計較!”
陳大衛說“建軍你不知道,現在酒水可不像以前那麼好做了,進超市要上架費,進酒店要進店費,就這,同行之間還爭搶得厲害,一個個不顧死活地隻顧跑馬圈地,在那兒賠錢賺吆喝!”
木棍說“現在幹什麼競爭不激烈?這就是市場經濟!”
陳大衛問木棍“建軍你是不是想好了?別猶豫了,趕快來吧,來了替我好好修理修理那幫小子,媽的整天淨惹我生氣!”
木棍說“廠子那邊我已經和廠長說過不留守了,隻是世安新買了輛小車不會開,讓我給他當幾天陪練。”
陳大衛把煙頭按熄在煙灰缸裏,說“大頭買車了?聽說這小子在炒股,是不是賺著錢了?他小子牛逼得很呀,敢讓你這個堂堂的大企業辦公室主任、我未來的總經理助理給他當司機,什麼時候見了這小子,我非得和他好好理論理論!”
木棍苦笑一下,說“啥辦公室主任不辦公室主任的,好漢不提當年勇,那都是老皇曆了,我現在就是一下崗工人!”
陳大衛端起一個紫砂壺對著壺嘴喝了口茶,說“建軍你千萬別這麼埋汰自己,咱們是同學,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嗎?你可是個難得的人才呀,要不我也不會請你來給我當助理!”
木棍看著陳大衛的紫砂壺,忽然想起以前來找陳大衛,陳大衛是要親自給他倒水的,今天陳大衛是發火忘記了,還是因為自己馬上要成為他的部下……
陳大衛接著說“建軍你和大頭說一下,就說我說的,讓他再去找個陪練,別他媽的大材小用,我這邊急等著你來呢!”
木棍說“算了吧,也不差這幾天,你就讓我再給大頭當幾天陪練吧,我也趁機熟悉熟悉開車,好長時間沒摸車,手都生了!”
陳大衛說“來了也不耽誤你開車呀,咱公司七八輛車呢。好,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張不開嘴,那你就再給大頭開幾天車吧,完事早點來!”
木棍答應了,看到門口不時有人影晃動,就站起來告辭,陳大衛說“幹嗎呀,來了還不吃頓飯,咱倆好長時間沒有好好聊聊了!”
木棍說“中午確實有事,過幾天我就來找你報到了,咱倆還會沒時間聊?”
陳大衛也不強留,把他送到樓梯口,說“建軍我可等著你呢,盡量早點來!”
木棍好好好地答應著下了樓。到了樓門口,他特意看了看樓下停的汽車,除了陳大衛的奧迪A6,他開來的東方之子,還停著一輛別克商務車、一輛紅旗轎車、兩輛依維柯和幾輛小型廂式貨車,果然有七八輛。
離姚梅花和凡凡放學還有段時間,木棍開車來到了菜市場,選了一條魚,割了一斤肉,還有黃瓜茄子土豆什麼的時令蔬菜買了一大堆,兩隻手拎得滿滿的,放到了車子的後備廂。開車要走的時候,忽然跑過來一個老太婆,攔著問他要停車費。
木棍有些惱火,說“我剛才停車的時候,怎麼沒見你,誰證明你給我看車了!”
老太婆拿出一個紅袖箍衝他晃晃,說“它能證明!”
木棍不耐煩地擺擺手說“讓開讓開,你這簡直是攔路打劫!”
老太婆見他的車動,就搶上前趴在了他的車上,這一吵一鬧的,很快圍了一大堆人。木棍沒有經曆過這陣勢,有些頭大,就狠命摁起了喇叭。誰知刺耳的喇叭聲沒嚇跑老太婆,卻把圍觀的人惹惱了,一個個七嘴八舌地指責他開得起車,卻不願掏幾塊錢的停車費,說他媽有錢人就是摳唆,越有錢越吝嗇!
木棍暗自嘀咕了一聲,孫子才他媽的是有錢人呢!可是,看這陣勢,老太婆像塊狗皮膏藥一樣粘著了他,不掏錢是不行了,而且眼瞅著接姚梅花和凡凡的時間也快到了,隻好無奈地摸出十塊錢遞給了車上趴著的老太婆。哪知老太婆接了錢也不找零,扭臉就走,木棍雖然生氣卻也沒有辦法,隻好自認倒黴。
十一點五十分趕到學校,姚梅花和凡凡正好走出校門,見他的車停在門口,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很高興的樣子。
上了車,凡凡說“爸爸,拉我們到郊外跑跑吧!”
姚梅花說“跑什麼跑?美得你,趕著回家做飯呢,先拐到菜市場買菜吧!”
木棍說“菜買過了,有魚有肉,咱們今天改善改善!”
凡凡纏著他,嗲聲嗲氣地說“老爸,時間早著呢,咱先兜兜風唄!”
木棍就使勁踩了一腳油門,打了把方向,把車向二環道開去,姚梅花說“幹嗎呢,看你把他慣的,回家你做飯噢!”
木棍從倒車鏡裏看到,姚梅花雖然說話的口氣很生氣的樣子,臉上卻笑眯眯的。
木棍把著方向盤,說“好,我做!”
說完就把車開得像飛起來一樣,凡凡興奮得直嗷嗷,姚梅花則嚇得連聲驚叫。
……
兜完風,回家做飯的時候,姚梅花問他“哪來的車呀?”
木棍刮著魚鱗說“買的!”
姚梅花哼了聲說“我知道買的,問題是誰買的?別給我說是你買的啊!”
木棍不服氣地說“怎麼,我就不能買車呀?”
姚梅花眯眼看著木棍說“不是說你不能買車,而是應該說你這輩子都不能買車!”
木棍把刮好鱗的魚扔到盆裏,說“猜你就會這麼說,當老師的,不會鼓勵人不說,諷刺打擊挖苦人倒有一手!”
姚梅花說“我這不是諷刺打擊挖苦人,我這是實事求是!”
木棍說“實事求是個屁,我前幾天買彩票中了大獎,買輛車還不是小意思!”
姚梅花驚叫一聲“真的?”
木棍把魚衝幹淨,放在案板上剁,說“你以為呢!”
姚梅花的臉就潮紅了,說“那可太好了,沒想到你這個倒黴蛋還有這運氣,真是老天有眼,快說說,中了多少錢,咱們趕快買套大點的房子!”
木棍說“你剛才不還說我這輩子不能買車嗎?”
姚梅花狡辯“按道理你這輩子是買不起車的,現在不是發了外財嗎?”
木棍冷笑一聲,說“姚梅花你說得太對、太有道理了,簡直就是真理。我馮建軍這輩子按道理是買不起車的,隻能靠發外財碰運氣,可惜的是外財我沒有遇到、好運氣我也沒有撞上!”
姚梅花一愣,臉跟著就冷了,說“我就知道……”
木棍問“你就知道什麼?”
姚梅花說“我就知道你沒那命!”
“你有那命……”反駁姚梅花的話不用想就溜到了嘴邊,但說了半截,木棍還是忍住了,開始有些後悔和姚梅花鬥嘴,把今天這本來還算和諧的家庭氣氛破壞了。於是,緩和了一下口氣說“人的命天注定,我的命究竟是啥樣,你不知我不知,隻有老天爺知道!”
姚梅花沒有答腔,木棍隻聽到姚梅花咣咣咣的切菜聲特別響,分貝要比平時大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