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魏強,不對任何人提說這事。”
“你瞧不出來嗎?這案子已把我搞得焦頭爛額了。咱不說為了橙水鎮的父老鄉親,看在我許老頭的情麵上,你也該說吧。”
“這……”
許耀輝遞給李雙龍一支煙,親手給他點著,然後關好門談了起來。談話後,許耀輝木喜過望。魏家不為人知的秘密,終於有了謎底。
事情得從魏強說起。
魏強,24歲。初中畢業後隨父親開餐館,已有七個年頭。父親當廚師,母親收費記賬,妹妹魏霞當服務員,而魏強本人則負責在外采購。李雙龍和嚴翠兒來到餐館後,李雙龍給魏強當副手,有時魏強出遠門,許多事由李雙龍替代。兩人挺對脾氣,相處得像親兄弟一樣。
魏強是個精幹本分的小夥,鎮上不少人給他提親,他都以年齡還小推辭了。但嚴翠兒的到來,魏強卻動了心思。翠兒勤快溫順,人又長得漂亮,魏強打心眼裏喜歡她。魏強將心事告訴了李雙龍,懇求他從中撮合‘。翠兒覺得魏強是個靠得住的男人,自己家貧,嫁給魏強,老人和弟妹也有了依靠。經李雙龍穿針引線,他倆相愛了。母親王鳳娥和妹妹魏霞,對他倆的戀愛關係有些察覺,心裏也滿意,所以也未過問。
李雙龍罵人,是因為翠兒向他哭訴了一件事。李雙龍正直、剛烈、聽說了這事,氣憤不平。出了翠兒的房門,便在院子大聲罵了起來。
魏強問他罵誰,起初李雙龍不肯講。後來在魏強再三追問下,他才講了出來。魏強聽罷,如五雷擊頂……
魏彥林是隻禽獸不如的色狼!
有天晚上,魏霞去她姑家沒回來,王鳳娥在前麵餐館清點營業款。翠兒忙完了活計,草草洗漱完準備睡覺時,魏彥林閃了進來,一把將翠兒按倒在床上。姑娘碎不及防,未及呼喊,被魏彥林一雙大手死死地捂住了口,憋得姑娘暈了過去,魏彥林將姑娘糟踏了。
翠兒痛不欲生。她想告魏彥林,卻怕毀了自己的名聲;想辭職離開,又掛牽著魏強。翠兒思來想去,強忍了屈辱。魏彥林見翠兒沒有聲張,十幾天前的一個夜晚,又一次毫無人性地將姑娘強暴了……
翠兒告訴李雙龍,說她要走了。問原因,姑娘眼淚汪汪不肯說。李雙龍勸她,說魏家人待咱們不錯,要走也得說個原因,翠兒才把魏彥林強奸她的事告訴了李雙龍,並說魏彥林那畜牲不會罷休,不準哪會兒還會欺負她。
李雙龍聽了翠兒的哭訴,氣得眼珠子都快蹦了出來。他要翠兒去派出所報案,翠兒顧慮重重,說此事一旦傳開,她和魏強便很難走到一起。李雙龍曾想過用拳腳教訓魏彥林一頓,覺得也不是個辦法。他按不住心頭之火,站在院子不明不暗地罵了一通。事後魏強再三追問,他才將實情告訴了魏強。他想,告訴了也好,兒子對他那個畜牲老子教訓一番,既保住了翠兒她倆的婚事,也不致使魏家難堪。
魏強聽說了這件事,惱恨得將幾瓶啤酒摔碎在地上。稍稍平靜後,他對李雙龍說:“雙龍,家醜不可外揚,這事要被外人知道了,我和翠兒的婚事就難成了,我在橙水鎮咋有臉活呢?”
李雙龍說:“那你說咋辦?”
魏強懇求道:“咱倆不錯,你答應我不對外人提說這件事,再就是勸翠兒別走,我一定真心待她。其他事兒你就別管了。”
“好,我答應你。”
李雙龍告訴許耀輝,要不是因匕首的事牽連案子,答應朋友的事,他是絕不會食言的。
許耀輝睜開了眯縫著的雙眼。他喚來女民警王淑琴,要她速去魏家把嚴翠兒叫到派出所,談話提取材料。然後一把拽起李雙龍,說:
“你算幫了我的大忙,走,咱爺倆喝酒去。”
李雙龍雙手一合,苦笑著說:“我是待罪之人,享不起這份口福。”
許耀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等會回來,我讓小楊當麵向你賠禮道歉,知錯必改嘛。”
吃飯回來的路上,李雙龍問許所長:“殺魏彥林的人會是誰呢?”
許耀輝說:“我正想問你呢。”
“你懷疑我?”李雙龍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案子未破之前,準都可以懷疑。不過,我真要懷疑你,也不會對你講。”
“唉,想不到從部隊帶回把匕首,給自己惹了這麼大的亂子。”
“問題的關鍵不在這裏。你身上的哥們義氣太重,魏彥林強奸了翠兒,你是知情人就該報案,用法律給翠兒撐腰作主,可你……”許耀輝打住不一再往下說,他清楚李雙龍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許耀輝認為,偵破凶殺案,李雙龍是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隻有從他口中了解到更多的情況,案子也許就有了眉目。
回到派出所,小楊跑過來拉住李雙龍的手,對他談話時的衝動,誠心誠意地作了檢討。李雙龍也作了自我批評,說他也不冷靜,應該配合派出所才對。
看著這對年輕人和解了,許耀輝十分高興,他把李雙龍叫到自己房間,繼續談了起來。
“雙龍,魏強平日都交往些什麼人?”
“魏強是個本分人,從來不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隻有二毛子和他較熟。”
李雙龍談了他倆的情況。二毛子是馮家村人,橙水鎮逢集,趁人多常幹絡竊掏包的勾當。二毛子常到魏家餐館吃飯,魏強曾勸過二毛子幹點正經的營生。有時二毛吃飯沒錢,魏強也不難為他。二毛子曾表示說,他天王老子都偷,但決不騷擾魏家。
許耀輝說:“那他為啥還偷魏家?”
李雙龍說:“這種人信不得。不過我也納悶,魏家住著六個人,他膽子那麼大?再說他能清楚人家錢放在哪兒?”
許耀輝覺得李雙龍的話有道理。二毛子的底細派出所是掌握的,因絡竊受到過幾次處理,但從未人室偷盜過。這次偷盜魏家,是事出偶然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李雙龍接著又提供了個情況:魏強在餐館請二毛子吃過飯,好像托他辦件什麼事。他問魏強為啥請他吃飯,魏強說,這號人別招惹他,是出於對餐館的安全著想。他當時還和魏強開玩笑說,要說為餐館的安全,請二毛子還不如請他。別忘了他是受過擒拿格鬥專門訓練的武警兵,像二毛子這樣的賴貨,七八個一齊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魏強笑了笑,沒說啥。這事也就沒往心上去。
五
許耀輝一夜未眠,反複推敲李雙龍所反映的情況。魏強為什麼宴請二毛子?托他辦啥事?魏彥林強奸了嚴翠兒,深深愛著翠兒的魏強,心中惱恨不言而喻。奸情出命案,魏強具備殺父泄憤的動機。但凶器上的指紋卻證實他不是凶手。二毛子出逃未曾歸案,魏強因何請他吃飯無從證實……對了,訊問魏強!事不宜遲,拖久了會節外生枝。找魏強!
橙水鎮萬籟俱寂,晨霧籠罩著濃濃的夜幕。許耀輝獨自一人,敲開了魏家大門,把熟睡中的魏強帶到了派出所。
魏強睡眼惺鬆,麵露懼色,驚恐地望著許所長。
“魏強,你和二毛子是什麼關係?”
“二毛子是街痞小偷,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
“既然沒關係,你請他吃的什麼飯?”
魏強一驚:“誰說我請他了?”
許耀輝說:“你家餐館吃飯的人那麼多,別人看不見?”
“我是請了二毛子,勸他別再幹缺德事,不要騷擾我家餐館。”
“是這樣嗎?”
“就是的。”
許耀輝結束了和魏強的談話,告訴他今晚回去好好想想,明天上午再來派出所。
第二天上午,魏強沒來。許所長讓女民警王淑琴去看情況,順便把嚴翠兒帶到派出所。不多會兒,王淑琴領著翠兒回來了,彙報說,魏強自昨晚離家,一直未歸。
許耀輝問翠兒:“你對魏強說過魏彥林的事嗎?”
姑娘挺傷心,流著淚說:“沒有,我隻對雙龍哥說過。”
“魏彥林死後,魏強對你講了些什麼?”
“他說他很愛我,那老東西死了,再也沒人欺負我了。還說要帶著我回丹陽老家看看,回來以後就結婚。”
“你覺得魏強這人怎麼樣?”
“他人挺好,我也很喜歡他。”
“你清楚他和二毛子之間的關係嗎?”
“二毛子街上人誰不認識他?魏強是個正派人,從不和這種人連扯。”
“魏強請二毛子吃飯,這事你知道不?”
“知道,還是我端的飯菜呢。”
“他們談了些啥?”
“說啥話我不清楚,隻聽見二毛子說,他誰家都可以偷,絕對不偷魏強家。這種人說話信不得,那晚不是來了麼?那老畜牲該死,但二毛子手也太狠了。”
“你憑啥說是二毛子殺的人?”
“他沒殺人,逃跑幹啥?”
許耀輝從翠兒的口中,了解到了他所要了解的情況。翠兒認為二毛子圖財殺人,一個鄉下姑娘,怎會對錯綜複雜的案情作出細密的分析?不光是翠兒,橙水鎮十之八九都認為是二毛子因財殺人。許所長告訴翠兒,案子未破之前,為了她的安全,讓她暫時住在派出所。
六
許耀輝召集全所警員大會,要求從現在起,對魏強進行嚴密監控。他強調說,抓住了魏強,就能抓住二毛子。魏強和二毛子歸案後,"2.23”凶殺案也就真相大白了。他講得很自信,卻沒講這結論如何而來。
會後,許耀輝要李雙龍立即回到魏家。任務是,魏強一旦回家,務必將其扭送派出所。許耀輝擔心李雙龍對魏強講哥們義氣抹不下麵子,所以將他的判斷挑明給李雙龍。
“你想想,是誰偷了你的匕首?”
“想不出來。”
“偷你匕首的人正是魏強。”
“啊!怎會是他?”
許耀輝簡略地談了他的分析,叮呼他說,隻有抓住魏強,他才能從案子中徹底解脫。李雙龍記著所長的吩咐,回到了魏家。
李雙龍萬萬沒有料到,回到魏家原住的居室後,發現被褥下壓著一把匕首,抽出一看,並不是自己丟失的那把。李雙龍帶著匕首,慌慌張張跑到派出所,報告了情況。
許耀輝麵露笑容,輕鬆地說:“你馬上回魏家去守株待兔,不用擔心你的安全。”
李雙龍說:“這個我不怕,正愁功夫沒處用呢。”說完,扭頭走了。
第三天中午,魏強回來了。李雙龍不容分說,鐵鉗似的將魏強像抓小雞一樣地提了起來,扭送到了派出所。
審訊室裏,警察分坐兩行,氣氛極為嚴肅。魏強被帶了進來,臉色發白,未及審訊,額頭便冒出了汗珠。
“魏強!”許耀輝厲喝一聲,“昨天幹什麼去了?”
“心情不好,去九峰山旅遊去了。”魏強低聲回答說。
“去九峰山旅遊?我問你,九峰山都有哪些景點?多少錢門票?”
“二毛子在哪兒?”
魏強打了個寒戰。
“魏強,別裝蒜了,我給你點破吧,你偷了李雙龍的匕首,對不?你叫二毛子殺人對不?”許耀輝欲擒故縱。
魏強急了:“匕首是我偷的,可我沒有叫二毛子殺人。”
“你敢把二毛子叫回來,當麵對質嗎?”
“我不知道他在啥地方。”
“昨天你剛見了他,怎說不知道?”
魏強低下了頭,無奈地供出了二毛子窩藏的地點。
警察迅速出動,抓獲了二毛子。
七
二毛子,真名馮斌,22歲。他對2月23日晚誘迫馮寶山翻牆偷盜的事實供認不諱。但他說,魏彥林被殺,與他毫無關係。
許耀輝打斷說:“凶手是你找來的,怎能說沒有關係?”
二毛子惶惑道:“我幾時找的凶手?”
“魏強請你吃飯,不記得麼?”
“當然記得。但這與殺人有啥關係?”
“有極大關係,以後你就明白了。你先把魏強托你要辦的事交待清楚。”
二毛子交待說,魏強是托過他一件事。那日吃飯,他說為餐館生意,他和人結了冤仇,那人老欺負他,他咽不下這口氣,托他在黑道上找個他認識的哥們幫他出這口氣,事後再好好感謝他。二毛子覺得魏強瞧得起他,一口答應了。
許耀輝睜開了眯縫著的雙眼,高聲問道:
“你找了誰?”
“碾子坪的‘魔王’。”
“說真名!”
“真名不知道,隻知道姓鄭。”
“你怎麼認識他的?”
“一條船上的夥計狽……”
二毛子交待說,“魔王”是轄縣小偷幫主,小偷們偷了錢,都得“進貢”。稍有不從,會被他打得鼻青臉腫。他長得粗壯,一臉凶相,小偷都懼怕他,稱他“魔王”。他找“魔王”,一為討好,二是因為他心狠,打人下得了手,替魏強出氣,這種人最合適。2月20日,他將“魔王”引薦給魏強,談了些啥,他不知道。
第二天,“魔王”找到他,給了他1000塊錢,要他23號後半夜去魏彥林家偷盜。他說魏強待他不錯,他說過不偷魏家。“魔王”告訴他說,不要真偷,去了後把主人驚醒就行了。另外,要他臨去前找一個同夥,給些錢,讓他在門口放哨。“魔王”給了他一把匕首,讓他帶著以防萬一。因為馮寶山膽子太小,臨到魏家,他把匕首給了馮寶山。
他從魏家逃跑出來後,“魔王”在相約的村口槐樹下麵又給了他500塊錢,要他連夜逃走,並告訴了他落腳的地點。
前一天魏強突然找到他,說那晚他爸被人殺了,派出所懷疑是他二毛子幹的,要他千萬不要露麵。萬一被抓住了,不要說出托他找人出氣這件事。他覺得自己不講信用,去魏家偷盜很對不起魏強,但他賭咒發誓說,魏強他爸絕不是他殺的……
最後,二毛子恐懼地說:“許所長,我沒有殺人啊1”
許耀輝嘲諷地說道:“你二毛子還沒有那份膽量,你不過是‘魔王’這個凶手的一個玩物而已……”
二毛子瞪大了眼睛。
八
警察帶走了二毛子,接著將魏強押了進來。魏強聾拉著腦袋,沮喪地坐在了警察們的麵前。
警員小楊喝問道:“魏強,你是怎樣殺害了你父親魏彥林,到了你說實話的時候了。”
魏強強辯說:“我為啥要殺我父親!抓不著凶手,拿我頂數麼?”
許耀輝眯縫著眼睛,圍著魏強轉了一圈,慢悠悠地說道:魏強,讓我替你說吧——
“平心而論,你本是一位很不錯的青年,但因為你家突然發生的事情,卻使你喪失了理智。你和嚴翠兒傾心相愛,當你從李雙龍口中得知你父親魏彥林強奸了翠兒的事實之後,這對你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你對父親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遂產生了殺人的念頭。但他畢竟又是你的父親,骨肉情使你又下不去手。那些日子你受著情感的煎熬,愛情的力量促使你下決心除掉你的父親,並開始籌謀殺害的具體方法。再三思考後,一個借刀殺人的罪惡想法形成了。”
“……”魏強無言以對。
魏強宴請二毛子,托他找凶手,謊稱因生意和人結下仇怨,而將真正的動機藏而不露,二毛子不明內情,於是找來了凶手“魔王”。“魔王”久人黑道,不但心狠手毒,而且狡猾刁鑽,具有反偵查的經驗。魏強和“魔王”接頭後,直言不諱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也就是說告訴了他殺人的目標。雇用殺手須花重金。在金錢的驅使下,“魔王”開始挺而走險,精心策劃起殺人的具體方案。魏彥林身為餐館廚師平日很少出門,室外實施殺人的機會不多。因此,隻得把作案地點放在家中。
魏強無意中向“魔王”提到李雙龍帶有一把匕首,“魔王”要他偷來,進而在匕首上玩花招,導演出一幕蓄意殺人的惡劇。“魔王”對二毛子安排的一切,以及殺人後將凶器丟棄在碗裸中,都是企圖嫁禍於人,從而給案件偵破設置障礙。
“魔王”自以為導演得天衣無縫,然而,機關算盡,總有漏馬腳的地方。他給二毛子匕首、故意丟下凶器,本想移罪於他人,他卻意料不到這是最蠢的一招。二毛子將匕首轉給了馮寶山,達不到嫁禍的目的,就是嫁禍於李雙龍的那把匕首,因指紋鑒定反倒將李雙龍排除的幹幹淨淨。至於那晚殺人的細節,魏強也和“魔王”配合默契。平時,魏彥林住在餐館,2月23日晚,他找借口將他喚回後房,為的是“魔王”殺人後能從大門順利逃走。換房的情況是從魏霞的口中了解到的。還有,為了大門不發出大的響聲,在上下門軸上塗抹了炒菜的豬油。
事前,魏強將“魔王”藏在自己房中,那晚下班後,翠兒要去魏強房間取肥皂,他謊稱找不著鑰匙遮掩了過去。淩晨兩點,二毛子和馮寶山翻牆進人魏家,二毛子故意驚醒魏彥林而此時“魔王”已經躲在門後,當魏彥林追至門口時,“魔王”從他身後朝他後腦猛力刺去,結果刺在了後脖頸。然後丟掉凶器,從虛掩著的餐館大門從容地逃走了。
魏強關好大門,折身前往後樓查看時,在院子發現了馮寶山逃跑時丟棄的匕首。後來,又張冠李戴地將這把匕首放回到李雙龍的床鋪底下。魏強原為受害者,本該依靠法律保護自己和’嚴翠兒的合法權益,卻采取了觸犯法律的處理辦法,結果自食其果,毀了自己,也毀了鍾情於他的嚴翠兒。
九
屋裏響起了急促的電話鈴聲。
許耀輝拿起話筒,是縣汪局長打來的。汪局長電話通知他,搶劫殺害港商的案子已經破獲,係團夥作案,凶犯已被抓捕。主犯名叫鄭江,外號“魔王”。稍事休整後,沈旺文帶原班人馬趕到橙水鎮繼續“2.23”凶殺案的偵破工作。許耀輝向汪局長詳細彙報了派出所對案子的偵破結果,汪局長在電話裏大聲說:“好啊!快把人押到縣局來,預審結案,老許啊,我要給你們派出所請功……”
很玄乎,再有兩天,許耀輝便要回家種地去了!
家庭碎片
劉毅
一
地處黔西北烏蒙山區的煤城六枝,沐浴在和煦的春陽之中。
上午9時許,位於那平路上城郊結合部的六枝特區公安局三樓會議室裏,刑警隊隊長江啟忠正向幹警們布置新的一周的工作。經過了星期日休整的幹警,一個個顯得英氣勃勃,精神抖擻。
突然,“砰”地一聲,會議室的門被撞開了。
幹警們的目光齊刷刷地向門口掃去。隻.見一個三十開外中等個兒,臉色青白,穿著一身工作服的小夥子氣喘籲籲地衝進會議室,結結巴巴地說:
“不……不好了,我……我們廠的陶……陶英,把她丈夫殺……殺死了,碎……碎屍,煮……煮在鍋……鍋頭……”
“什麼?”年近半百,已在警壇摸爬滾打幾十年的江隊長,形形色色的案件辦了不少,可從未聽說過煮屍什麼的,“呢,你別慌,慢慢講!”
“真的。”小夥子以為幹替們不相信,緩了口氣後,肯定地點了點頭,“煮……煮在鍋頭的。”
經過一番仔細詢問,知道了這報案的小夥子叫寇克新,是六枝礦務局地宗選煤廠工人。今天上午,他下夜班回家,洗漱完畢,吃罷早餐,正悠然自得地在客廳裏喂金魚,同車間的平時處得很好的女工陶英帶著兒子來到他家,聲稱家裏來了幾個客人,請他去幫忙炒幾一個菜。於是,平時在烹調上頗有些名氣的小寇也顧不上多想,與妻子打了個招呼,便跟著陶英走了出來。到了陶英家裏,方知陶已將其丈夫靳永信殺死碎屍,並將頭顱和屍體上的肌肉剔割下來,煮在蒸鍋裏……
5分鍾後,江隊長帶著刑警龍亞樓、潘定峰擠在一輛兩輪摩托上,首先趕到了現場。
這是位於市郊的一幢剛落成不久的6層單元樓,門日一棵碗口粗的梧桐,已經綻出了新綠,鵝黃色的細細的葉片,在晨風裏輕輕地搖曳。樓前的院場上,站滿了圍觀的黑壓壓的人群,不少人正議論著。
刑警龍亞樓撥開圍觀的人群,衝上6樓一看,陶英家的房門緊緊地關著。
小龍拍了兩下,裏麵沒有動靜。情急之中,飛起一腳,瑞開房門,跟在後麵的江隊長和小潘緊隨其後,一起衝進屋裏。
這是兩室一廳的住宅。進了房門後,是廚房改成的儲藏室,擺著衣服、皮鞋、洗衣機等雜物。過了儲藏室,是10餘平方米寬的客廳。客廳的東南牆麵,開著一道門,房門右邊雪白的牆壁上,有一片天女散花般的密密麻麻的血點,牆麵上有搓擦的痕跡,地上鋪了一層從牆上擦落下來的白灰。客廳的西南麵,有一張寫字台,上麵擺著一台長虹牌彩電。寫字台前的茶幾上,疏疏落落地灑滿了數十個殷紅的血點。客廳北側角落,放著5座的轉角沙發中的兩個,其餘3個則被搬到了客廳中央,沙發上,有一攤已經凝固的血。穿過客廳,是一個七八平方米的已改造成廚房的陽台。陽台東北麵有一道三開窗,窗子兩扇開啟,窗子下麵,有一個長一米左右的長條形水泥台桌,上麵擺著鍋、碗、瓢、盆等餐具。水泥台下,放著兩隻紅色塑料桶,桶裏裝著12塊從屍體上剔割下來的人肉,以及腸、肝、胃、肺等髒器。水泥台桌內側,放著一把約半斤重的榔頭錘。
在陽台東南牆下,有一個長80厘米,寬40厘米,高75厘米的爐台。爐台上,煤氣灶上兩叢藍幽幽的火舌呼呼上竄,上麵放著的一大一小兩個蒸鍋,撲撲撲地噴著熱氣。
刑警龍亞樓走上前去,揭開大蒸鍋的鍋蓋,透過蒸氣,定睛一看,沸騰著的鍋裏赫然煮著一顆白森森的人頭,一股難以名狀的難聞的腥味,直朝鼻孔裏鑽。小龍捂住鼻子,又揭開小燕鍋的鍋蓋一看,鍋裏煮著一條條肉塊,翻滾的水麵上,泛著一層厚厚的黃白色的泡沫……
由陽台西北麵進入衛生間,隻見一具長約1.75米的男屍殘骸,直挺挺地擺在地上,小龍揭開蓋在上麵的黃軍衣一看,屍體已無頭顱。刑警隊江隊長和刑警龍亞樓、潘定峰衝進屋裏時,一個不到30歲的主婦見了公安幹替,以為是來抓賭的,連忙站起身來,一個勁兒解釋:“我沒有賭博,我沒有賭博……”
“銬起來!”江隊長一聲令下,小龍和小潘撲上前去,“嚓”地一聲,將女人銬了個結結實實。
警車呼嘯而去,人們議論紛紛,應個27歲的年輕漂亮的女人,怎麼一夜之間竟成了殺人犯?
二
十年前,鶯飛草長季節,六枝礦務局招工。作為職工子女的陶英榜上有名,成了地宗選煤廠的一名工人。
那時,她18歲。一個多夢的年齡。
在幹壩子選煤廠前後不過半年,陶英卻收到數十封“川娃子”的求愛信。然而,陶英不為所動,誰也不搭理。
靳永信當時係與選煤廠相鄰的地宗礦地測科職工。他不但長得帥,而且總喜歡打抱不平。在地宗礦,一雙鐵拳使不少刺頭兒甘拜下風。然而,頗有戲劇性的是,陶英的父親無意中牽線,使靳永信與陶英相識。
陶英的父親陶連科退休前係地宗礦地測科副科長。這個煤校畢業的老工程師,生性耿直,為人正派,卻童心未泯,工餘喜歡與科裏的小青年們逗逗樂子,隔三岔五地科裏的年輕人都要到科長家裏甩上兒圈撲克。
有一次.靳永信與幾個年輕人一起,正在老陶家裏打“拱豬”,剛剛下了夜班,臉蛋紅撲撲的陶英突然推門而人,與正麵對房門而坐的靳永信撞了個正著。打這一次照麵後,陶英與靳永信都情不自禁地跌進了愛河。選煤廠上班,清一色的三班倒。靳永信上行政班。因此,熱戀期間,隻要陶英上夜班,靳永信總是準時接送,風雨無阻。有個隆冬的夜晚,西北風卷著鵝毛大雪,陶英因有事耽擱了下班。靳永信頂著雪花站在選煤廠的大門口,一等就是半個鍾頭。
陶英急匆匆地跑出來。見一尊“雪塑”筆直地佇立在廠門口。她一頭撞進靳永信的懷抱。瞬間,兩張滾燙的嘴唇第一次緊緊地扣在一起……
然而,當科裏的一位同誌無意中告訴老陶,靳永信就是他未來的女婿時,他頓時惜了。作為知書達理的老知識分子,老陶的直感,自己心目中憧憬的女婿決不是靳永信。盡管他與這小夥子也時常打打撲克,而且這人看上去還長得帥,嘴巴甜,但他認定這小夥子卻不是塊好礦石,充其量是個“繡花枕頭”。‘更何況靳永信業務上不思進取,是得混且混的人。於是,老陶明確地向女兒表示:不同意她與靳永信交往。
這個平日溫順乖巧的大閨女,雖然嘴上並不與父親硬頂,卻采取了軟抗的方式。一天吃罷晚飯,陶英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找來一瓶“貴陽大曲”,拎開瓶蓋,仰起脖子,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老陶見女兒閉門不出,而且房間裏不時飄出濃烈的酒味,預感不妙,猛地一腳瑞開房門,隻見手足冰涼,麵色蒼白,吐得一塌糊塗的陶英倒在床上,人事不省。一家人手忙腳亂地把陶英送到醫院,又是輸液,又是洗胃,醫生護士忙得不亦樂乎。待陶英蘇醒過來時,已經晨曦初露了。
女兒一記悶棍,把老陶打醒了。他意識到,如果繼續對峙下去,勢必鬧出人命。既然女兒自己願意,何苦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人呢!於是,兩鬢斑白的老工程師,違心地閉上了連礦石也能看透的眼睛。
1987年初春,靳永信要回河南老家探親。
“爸,小靳要回河南探親。”陶英怯怯地說,“我……我想和他一塊去。”
“一塊去?”父親沉吟半晌,和顏悅色地說,“一塊去當然可以。不過你和小靳雖然處朋友,但沒結婚,你們不明不白地一塊回去,別人會怎麼看?”
“這……”正處在熱戀中的女兒沒想這麼多,愣了愣,沒詞兒了。
“這樣吧,既然你要去,是不是和小靳商量一下,幹脆把婚結了。”父親頓了頓,正色道,“你們年輕人不在乎,我還怕別人戮脊梁骨哩!”
“中!”女兒臉一紅,高興地點了點頭。
於是,陶英與靳永信頭天領了結婚證,第二天便雙雙回靳的老家河南演陽探親。
陶英與靳永信度完蜜月返回六枝後,正式舉行婚禮,前來賀喜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酒足飯飽之後,照例是鬧新房,人們想盡各種饅點子,盡情地打笑逗樂。可新郎靳永信卻發了火,牛眼一瞪,臉色一沉,竟罵開了:“媽的,你們要鬧就鬧,不鬧就給老子滾出去!”
於是,盡管新娘陶英賠笑挽留,眨眼間,鬧新房的人已溜得一個不剩……
新婚之夜,陶英腦海裏總是回蕩著靳永信那粗魯的不堪人耳的罵聲。聯想到婚前父親對自己的忠告,一絲苦澀竟爬上心頭。
三
在戀人的世界裏,萬事萬物都罩上了一圈理想的光環。
然而不久,蜜月的新鮮感消失了。於是,雙方戀愛期間都極力掩飾的毛病,便暴露出來了。其實,最初的爭吵僅僅是為幾斤蘋果。
那是星期日,夫妻倆來到市區那克,逛商店,遊公園,玩了一天。返家時,順便買了5斤蘋果,由陶英提著,一路溜達著回家。
夫妻倆來到廠門口,一夥下中班的女工迎麵而來。一看陶英提著蘋果,嘻嘻哈哈地打趣道:“喲?看我們這運氣,小倆口要請客哩!”
“來!來!”生性好客大方的陶英敞開網兜,盛情邀請,“吃蘋果!吃蘋果!”這夥成天與陶英朝夕相處,嬉笑怒罵全不在乎的姐妹們,也不客氣,一人抓上一個蘋果,嘻哈打笑地揚長而去。
滿滿一網兜蘋果所剩無幾。
一直冷冷地站在一邊的靳永信,始終一言不發,臉色黑沉沉的。
“走吧!”正處在興奮之中的陶英轉過身來,挽上靳永信的胳膊,笑眯眯地說,“該回家煮飯了。”
“煮嘛?”靳永信猛地一甩胳膊,掙脫了陶英的手,氣狠狠地說,“吃蘋果都吃飽了。”
“你這是咋啦?”陶英一看靳永信突然晴轉陰,大惑不解,“不就吃幾個蘋果麼?”
“幾個蘋果?你狗日的倒挺大方。”靳永信小白臉一擰,破口大罵,“我x你姥姥,老子一個月的工資能買幾斤?”
“你……你……”陶英一聽靳永信惡語傷人,氣得渾身發抖,“啪”地把剩下的蘋果扔在地上,捂著瞼哭著跑開了……
吵架這東西就是怪。吵開了頭,便無所顧忌了。於是,從此以後,這個還貼著大紅“喜”字的小家庭裏,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從未間斷。靳永信吵急眼了,便對陶英拳腳相加。打開了頭,三句話不對勁兒,靳永信便狠狠地打妻子。
靳永信不但性格粗暴,既動口又動手,而且嗜酒成癖,高興了,常常邀約一幫哥兒們來到家裏,劃拳打馬地鬧騰。喝夠了,便砌“長城”,一砌就是大半夜。
陶英苦口婆心地勸了多次,靳永信充耳不聞。她也就不願多講了。
1988年7月,陶英在六枝礦區醫院生兒子磊磊。折騰了整整一夜,最後隻好施行側切手術,才使母子倆轉危為安。喜得貴子,靳永信心裏樂開了花。
然而,孩子剛滿月,靳永信作父親的狂熱便退了下去。對煮奶粉洗尿布倒痰盂等瑣事,也失去了熱情。尤其是小家夥沒日沒夜的哭啼,簡直讓他煩透了。
靳永信不幹,當然隻有陶英自己幹。雖然一天忙得四腳不落地,但日子還算踏實。轉眼間,磊磊兩歲了,上了托兒所,家務事少了,空閑的時間便多了起來。靳永信呢,一有空閑,不喝便賭,也不管陶英。實在無聊了,陶英便上舞廳去,打發多餘的時光。
選煤廠的舞廳,裝演考究,音響一流,在煤城六枝頗有點名氣。因此,除了本廠青年男女外,每逢周末,市區不少舞迷也前來,常常擠得下餃子一般。陶英長得漂亮,在這裏儼然成了“舞後”。
靳永信知道後,吃醋了。媽的,老子的老婆,讓別人樓著搖過來晃過去的,成嘛樣子!
妒火中燒的靳永信中止了“方城之戰”,對陶英跟蹤追擊。有天晚上,陶英與一個小夥子跳“探戈”。突然,靳永信仿佛一頭發怒的獅子,怒氣衝衝地闖進舞廳,一把抓住陶英的頭發,“啪啪”就是兩耳光。
瞬間,舞廳大嘩……
從此以後,隻要陶英去跳舞,靳永信必然跟蹤追擊,打到舞廳去。陶英終於退卻了。靳永信開始教她打麻將。陶英著了魔,一頭紮進麻將裏。開始時,不過是兩元一鍋,隨著賭癮增大,5元、10元、20元一鍋,甚至50元“炒”一鍋。
然而,陶英雖然愛打麻將,但技藝卻無多大長進。靳永信見陶英一賭就輸,財源滾滾外流,十分光火。如果說,當初他教妻子打麻將是想讓她也玩玩瀟灑,那麼,現在卻嚐到了啞巴吃黃連的滋味。於是,靳永信對陶英打麻將采取了極其強硬的態度,隻要發現陶英打麻將,抓到就打,往死裏打,當眾人麵打。陶聲不打牌了,靳永信卻又打開了。於是,陶英如法炮製,也來個跟蹤追擊,抓靳永信。但陶英抓到靳永信時,他卻不買賬,“媽的,你狗日的吃飽了撐的,滾回去!”
陶英寒心了。你能賭,我為啥不能賭?
結果,賭了打,打了又賭……
1992年春節,陶英回河南探親。靳永信見自己的拳頭實在撲不滅陶英熊熊燃燒的賭火,答應幫她還清所欠的400多元賭債。條件是從此不再打麻將,陶英欣然同意。但陶英帶著兒子從河南回來後,靳永信沒有履行諾言,賭債分文未還。
於是,陶英為了還債,又賭開了。
有個星期天,陶英在xx家賭,輸了,應賠10元。伸手朝兜裏一摸.扯出一張“50",找不開。
這時,靳永信正巧跟蹤而至。一看這情形,破天荒沒有拳打腳踢,給陶英墊了to元,然後坐下來參戰。誰知,一圈下來,靳永信也輸了,便向陶英要那張“50”賠賬,陶英不給,兩人便爭搶起來。慌亂中,靳永信一把搶到手裏,陶英正要撲上去搶奪,靳永信揚起手來,“嚓嚓嚓”撕得粉碎……
1993年春節,靳永信獨自回河南探親,陶英在家.裏大開賭場,賭得天昏地暗,負債數一百元……
茫茫賭海中,陶英難以自拔了。
四
1991年春初的一個周末,吃了晚飯,陶英聲稱出去找個人,便出門去了。半個小時以後,靳永信見陶英仍沒回來,把兒子交給鄰居看管,便出去尋找。
靳永信首先來到舞廳。沒見陶英的影子。這時,一個哥們兒給他“點水”,說陶英在某某家打麻將,靳永信一聽,拔腿便跑。來到這家門口,把門拍得山響。
屋裏的人賭興正濃,一聽有人急火火地敲門,以為是公安科抓賭,連忙將麻將收藏起來。
“我!”靳永信大聲說,“陶英在這裏嗎?”
屋裏的人懸在喉嚨口的心才放下來,幾個人回答,“陶英?在!在!”
靳永信衝進屋裏,陶英和幾個賭友又在稀哩嘩啦地洗牌。
靳永信大罵一聲,衝上去,一把將陶英從麻將桌上拎下來,掄起蒲扇般的大手,左右開弓,打起來。又飛起一腳,照著陶英的小肚子狠狠踢去。陶英癱在地上.。無論靳永信怎麼打,陶英就是不吭聲,隻是哀求:“回家再說,回家再說。”
靳水信順勢下台,“回家老子好好給你上堂政治課。”出了門,靳永信生怕別人不知道,一路上仍罵罵咧咧的。
可回到家裏,靳永信卻變了個人似的,又是給陶英打水洗臉,又是忙不迭地賠不是,甚至還提出給陶英煮“夜宵”。
靳永信自以為得計,陶英卻寒心透了,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靳永信隻好到醫院給她弄了張病假證明,以免曠工。
此後,隻要陶英打麻將,靳永信便跟蹤追擊,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打得凶。打累了,掃了陶英的麵子,回到家裏,陶英還在喚喚地抽泣,靳永信卻不管陶英樂不樂意,強行求歡。
滿足了,靳永信又露出本來麵目。隻要抓到陶英打麻將,照樣如法炮製,往死裏打。並邊打邊嚷:“打死了,老子償命。打殘了,老子養你一輩子。”
有個星期天,兩人上街買東西。為買不買一條石磨藍蘋果牌牛仔褲,發生了爭執。靳永信一怒之下,將陶英狠揍了一頓,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兒。有人好心勸解,靳永信大叫,“誰也別多管閑事,這是我老婆。”打得陶英趴在地上不能動彈了,勒永信卻揚長而去。後來,還是本廠一個名叫朱紅霞的女工路過,把陶英扶到醫院治療。
1993年春初的一天傍晚,靳永信在地宗礦的馬路上毆打陶英,正巧碰上兩個年輕人路過,便走上前去問道:“你為啥打她?”
“為啥?我打老婆。”靳永信瞪了這兩個年輕人一眼:“關你們屁事。”
“打老婆?有你這樣打老婆的?!”一個小夥子大惑不解地問陶英,“你是他老婆嗎?”
陶聲沒吭聲,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好啊!”這兩個小夥一看陶英搖頭,便罵開了,“你他媽大男子漢,欺負人家一個女人,真不是東西。”
於是,這兩個年輕人狠揍靳永信一頓,直打得他鼻青臉腫,連連求饒。
事後,靳永信和他的一幫河南老鄉,以為陶英與這兩人有特殊關係,要她說清楚。
有人問及此事,陶英直言不諱:“那兩個人打靳永信的時候,我覺得解恨,我也要讓他嚐嚐挨打的滋味。”
結果,靳永信打得越狠,陶英賭得越凶。
據說,僅1992年10月,靳永信就打了陶英11次,平均3天一次。
有一次,陶英對同車間的寇克新大發感慨:“靳永信要是像你這樣有三分理解我,就夠了。”這也許就是陶英的心聲。
實際上,要說靳永信不愛陶英,那也確實冤枉了他。然而,他那種拳頭上的愛,誰受得了呢?
於是,在靳永信瘋狂的拳頭下,陶英的仇恨日益增長。
五
寇哥叫寇克新,地宗選煤廠原煤車間工人,小組長。1975年,年僅18歲,正上初二的寇克新繼承父親的事業,從撫順來到六枝礦務局化處煤礦,當了一名礦工。
小寇在這最偏僻的煤礦,一幹就是13年。掘進、通風、瓦斯檢查、開鼓風機等都幹過。在井下的一次事故中,溜子上的鏈條軋斷了他右手食指的兩道關節。
1988年7月,為了照顧夫妻關係,小寇從化處礦調到位於城郊的地宗選煤廠。
1991年10月,陶英的父親回河南探親,坐的是淩晨4點的火車,當天正碰上陶英上夜班。由於父親攜帶的東西多,陶英便向組長寇克新請假,到火車站送行。小寇同意了。
下早班後,小寇碰到班長蔡興昌,便將陶英請假的事作了彙報,蔡當時也沒說什麼。但事後不久,蔡班長卻以陶英“早退”為由,要扣她一個班次的工資。小寇據理力爭,說陶英去送站是他同意的。但蔡很橫,說是你當班長,還是我當班長。小寇一聽,來了氣,說我既是組長,準幾個小時的假,總該可以的吧?況且,人家又沒耽誤工作。你要扣,就扣我的好了。此事捅到書記那裏。結果,誰的工資也沒扣。小寇處處幫助陶英。
小寇好管閑事、抱打不平的精神,受到人們稱讚。陶英通過一件事,覺得他靠得住,決定認他為兄,兩人兄妹相稱。
談到與陶英的關係,小寇坦率地說,我喜歡陶英,但這種愛始終是一種兄長對小妹的愛。確實,小寇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妻子小唐是個中專生,現在六枝特區醫院供職,9歲的兒子強強己上小學四年級。小家庭充滿了溫馨。
六
1993年8月4日,案發後整整120天,六盤水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六枝公開審理陶英故意殺人一案。
上午9時許,審判長大聲宣布:“現在開庭!”
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後,經法庭允許,陶英開始陳述……
4月4日,是個星期天,陽光很好。頭天我就和靳永信商量好了,準備帶兒子去那克玩。這天起床後,我把家具擦了一遍,就開始洗衣服,靳永信直挺挺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洗完衣服,做好午飯,因兒子磊磊在樓下玩,我便大聲喊:“磊磊,回來吃飯,飯熟啦!”靳永信聽我喊兒子,說嚎些個啥?我說,我喊兒子吃飯,有哪樣錯?他說老子心頭煩,下午就別出去玩了。我一聽他出爾反爾,也來了氣,說,不玩拉倒。結果悶悶不樂地憋在家裏,一個個氣鼓鼓的。
下午煮好晚飯,兒子仍在樓下玩,我便喊兒子吃飯,靳永信又不高興了。我頂了他幾句,他說,老子的手癢了。我便不敢吱聲了。但嘴上雖不說,心裏卻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意思透了,倏然間產生了厭世的念頭。
吃晚飯時,靳永信說他不舒服,不想吃,仍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我和兒子吃了飯,洗了碗,天都快擦黑了。我一個人來到一個小診所,花8角錢買了20片安眠藥。我想實在過不下去時,就把這藥吃了然後安安靜靜地死去。
買了藥回到家裏,已經8點多鍾了。
靳永信剛剛看完一個什麼電視連續劇。見我進了屋,氣狠狠地說:“你他媽死到哪裏去了?給老子煮碗麵條!”我禁不住一陣頗抖,連聲說:“中!中!”
靳永信吃麵條,我便給他煎雞蛋。在冰箱裏拿雞蛋時,我突然觸摸到衣兜裏的安眠藥,腦子裏倏地產生一個念頭:給他吃點安眠藥,讓他紮紮實實地睡幾天,省得他一天到晚罵罵咧咧的。於是,趁靳永信不注意時,我從兜裏摸出安眠藥,放進碗裏,倒上水,把藥溶化後,再把雞蛋打在裏麵,放上鹽,調勻,然後倒進油鍋裏煎了,給靳永信下麵條吃。
靳永信吃了麵條後不久,便上床睡了,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大約10點鍾左右,靳永信起來解小手,一看他那偏偏倒倒的樣子,我知道是安眠藥起作用了,心裏突然覺得對不起他,也爬起身來,準備去睡覺。
靳永信解完手回到客廳時,衝我冷冷地一笑,說:“我覺得這麵條有點問題。”我說:“莫非我害你?”他說:“明天再跟你算賬,害老子的人還沒生。”話剛說完,靳永信終於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倒在了沙發上。
靳永信睡著後,想到他對我的威脅,我害怕極了。明天,明天他將會怎麼對付我呢?我從廚櫃裏拿出一瓶貴陽大曲,邊喝邊想,腦海裏就像過電影,閃過的都是靳永信以往對我毒打和虐待的情景,我寒心透了。看著死豬般躺在沙發上的靳永信,我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與其讓他明天找我算賬,往死裏打,不如我先教訓教訓他,讓他也嚐嚐挨打的滋味。
想到這裏,我從抽屜裏找出一把榔頭錘,舉起錘來,照著他的腦袋一錘打下去,他慘叫了一聲:“陶英!”喊得我好心酸。不管怎麼樣,我們畢竟是夫妻,所以,在靳永信淒切疹人的喊聲中,望著泊淚冒出來的鮮血,我猶豫了。但轉念一想,我打了他,他明天要是醒過來,能有我的好果子吃!於是,我顧不得這麼多了,為了不再遭到他的毒打,我又舉起了錘子,一錘、兩錘、三錘……我一邊打,一邊喊:“讓你嚐嚐挨打的滋味,讓你嚐嚐挨打的滋味!”
我也不知打了多久。開始,靳永信還會扭動幾下,後來,白眼仁兒一翻,雙腳一蹬,不會動了。
看著一動不動的靳永信,我傻眼了。
愣了半晌,我想打死了靳永信,我也隻有死。於是,我想喊醒兒子,告訴他媽媽要走了。但娃兒睡得很沉,喊不醒。我想,如果兒子醒來看到爸爸這副樣子,那該多傷心。所以,為了兒子,為了不讓外人知道,我決定碎屍。
我把靳永信的屍體拖到衛生間裏,找來切菜用的菜刀,先割下他的頭,放在大蒸鍋裏。然後從臀部、腿部、胸部開始碎屍,我把他身土的肉一塊塊地剔下來,分別放在一大一小的兩個蒸鍋頭,把內髒,也就是腸、肝、肺、胃等裝在一個背籮裏。然後擰開煤氣灶,將蒸鍋抬上去偎煮。目的是煮熟切碎後,可以從下水道衝走。
把靳永信渾身上下切割得隻剩一副骨架後,我找來他平常穿的一件黃軍裝,蓋在骨架上麵。
第二天上午,我先去澡塘洗了個澡,然後去靳永信的單位領他的工資。但他怕我拿去賭,事先打了招呼,人家不讓我領。9點鍾左右,我去找寇克新,說家裏來了幾個客人,請他幫忙炒幾個菜,他也就和我來了。我喊寇哥的目的,是想讓他給我出出主意,怎樣處理屍骨。因為我和寇哥平時比較談得來,我認他作哥,他認我作妹,我喜歡跟他講心裏話。
寇哥和我到家後,見我把靳永信殺了,十分害怕。問我為什麼要殺他,我說為了兒子。他說你真傻,殺了他你也得不到兒子呀!他說讓我去投案,我說你走吧,你就當不知道這件事。
他走後大約20多分鍾,公安人員就來了。當時,我還以為是來抓賭的,便一個勁兒表白。
後來,我見寇哥站在門口,才知道是他報了案……
陶英思路清晰,語調平緩地敘述著。說到傷心處,聲音硬咽,淚眼雙流,偌大的禮堂裏,人們屏聲靜氣地聽著。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審判長間。
“其他的沒有了,隻怪那天我太傷心。”陶英一字一頓地說,“靳永信從來不尊重我,經常打我,打得很厲害。在公共場合,在那克大街,在大樹腳都打。他常說,打死你,打殘你。不把我當人看。結婚6年來,他對我肉體和精神的折磨,不亞於死兩次。”
“靳永信打你是因為你賭錢嗎?”
“我是賭錢。但靳永信也賭。他下讓我賭是說我技術不好,白白給人家送錢。”
“你為什麼要殺靳永信?”
“我當時不過是想教訓他一下,報複他一下。沒想到一下手就控製不住,我平時連雞都沒殺過……”
法庭辯論時,公訴人出示了六盤水市衛生防疫站的檢驗報告:在靳永信胃內溶物中,未發現巴比妥類物質,所以對陶英在靳永信所吃雞蛋中放置安眠藥予以否定。公訴人認為靳永信雖死,但他對夫妻雙方關係的惡化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動不動非打即罵,甚至連妻子懷孕期間也不放過。然而,公訴人同時強調。靳永信的過錯,不能成為陶英殺人的理由。
.律師在辯論中認為,被告殺人動機不夠明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人碎屍煮肉,是難以理解的。鑒於被告母親患有精神病,建議作司法精神病學鑒定。
然而,陶英卻當庭否定:“我沒有精神病。”
當審判長最後問有何要求時,陶英說:“我沒什麼要求,該咋辦就咋辦。”
法庭暫時休庭,對陶英故意殺人一案進行合議。
15分鍾後,審判長宣布:經合議庭合議,本案事實清楚,證據充分,但根據被告律師對被告作精神病學鑒定的建議,本案將待對被告陶英作司法精神病學鑒定後,再次開庭。
轟動一時的4.4殺夫碎屍案的審理暫告結束了。
走出法庭,人們仍久久地思索著。
七
陶英與靳永信的婚姻,最初的變化是徽妙的。
拿接送陶英上夜班這件事來說,談戀愛時,隻要陶英上夜班,不管是風霜雨雪,還是雷鳴電閃,靳永信都要準時接送,陶英好生感動。
然而,結婚以後,每當陶英黑燈瞎火地獨自一人摸回家時,靳永信正呼呼大睡。
“呢!你咋不去接接我?”陶英間。
“有啥好接的?”靳永信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你又不是認不得路。”
“你……”
“我怎麼啦!”靳永信好夢被攪,氣不打一處來,翻身起來,“莫非你熬夜也要我跟著你熬夜?”
“這,這……”陶英沒話了。
那麼,到底誰錯了呢?陶英呆愣愣地想。直感告訴她,這事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有一次,兩人一起去買白菜,一角錢一斤。菜稱好後,靳永信見旁邊有一架公平秤,便拎過去複稱。結果不多不少剛好少二兩,虧兩分錢。陶英說算啦,就虧兩分錢,吵起來多難聽。可靳永信卻不依不饒,硬是和賣菜的女人吵了一架,一吵就是半個鍾頭。這一吵不打緊,卻耽誤了陶英上班的時間,遲到了5分鍾,反倒被扣了兩元錢……
後來,幹脆實行“承包”,工資分開用,每人管一個月夥食。陶英管的時候,幾乎天天有肉吃;靳永信呢,一個月隻能打兩次牙祭,而陶英呢,又特喜歡和講究吃。無奈,隻好自己掏腰包作預算外補貼。
隨著陶英身陷賭海,靳永信頻頻揮動粗重的拳頭,夫妻關係日益惡化。
1991年6月4日,陶英來到地宗選煤廠調解委員會辦公室,要求離婚。翌年9月11日,陶英再次來到廠調解辦,又一次要求離婚。然而,都被好心地勸和了。
"4.4”殺夫碎屍案發生後,為了搞清陶英當時要求離婚的情況,我專程到地宗選煤廠調解辦采訪。
地宗選煤廠調解辦位於廠家屬區內一間兩層樓房裏,係一套人馬,兩塊牌子,除了調解辦外,還打著居委會的旗號。
我來到辦公室時,調解辦的路主任不在。一個女同誌抱著孩子正逗樂。我說明來意後,讓我稍候,她馬上就去叫他。我等了約莫10多分鍾,50開外臉龐清瘦的路主任終於緩緩走進了辦公室。
我站起身來,說明來意,並遞上名片。
路主任接過我的名片,漫不經心地晃了一眼,又隨手遞給了我。
“這……”我頓時覺得尷尬極了。
把別人的名片當麵扔回來,這種陣勢我還從未經曆過,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就在這極為尷尬的瞬間,我似乎已經找到陶英的離婚要求不被重視的原因了。
“坐!坐!”若無其事的路主任倒蠻熱情,連聲說,“請坐!請坐!”
我總算從尷尬中擺脫出來。
於是,路主任生動地向我敘述了陶英兩次前來要求離婚的情景。末了,路主任對事情發展的後果很痛心,說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而且特別強調調解的目的是希望雙方言歸於好。雖然離婚自由,但離婚畢竟不是好事,尤其有了孩子更不好辦。
聽了路主任的敘述,我感到其用心可謂良苦,遺憾的是卻事與願違,出現了預想不到的後果。
征得同意,我查看了當時的調解記錄。記錄人是孫留枝。
這份記錄在記載了陶、靳婚姻不和的原因後,末尾有一段結論性的陳述:“根據上述情況分析,陶英在這起家庭糾紛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對此,我們批評了她。並告訴她,你若再打麻將,我們將建議有關單位處理你。陶表示,願意出錢,但要離婚。”
這份記錄表明,盡管路主任和其他同誌苦口婆心地勸和,但效果不佳,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走出調解辦,我不禁忽發奇想,倘若陶英因感情破裂提出離婚時,得到調解辦的理解和支持,倘若就算沒人支持,陶英自己堅決地向當地法院起訴,結果又會怎樣呢?
陶英的兩次離婚要求受挫後,靳永信愈發得意了。除了打罵日漸升級,並四處揚言:“老子堅決不離婚,拖到死也不離。”
於是,這雙愛情已經死亡,隻剩下婚姻維係著兩性關係的夫妻,終於失去了作出合法的明智選擇的機會,毀滅的陰雲慢慢地在他們頭上升起。
當然,陶英沒有起訴的另一個原因,除了愛麵子的個性,那就是兒子磊磊。陶英曾多次向靳永信表示,離婚以後,她可以什麼都不要,但就要兒子磊磊。靳永信呢,他家本來就是“單傳”,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陶英生了個兒子。離了婚,把兒子給了陶英,靳家的“香火”還要不要?結果,在這個尖銳敏感的問題上,誰也不願讓步,於是,陶英離婚的念頭便長久地擱淺了。
在後來的采訪中,征得有關部門的同意,我有幸看到陶英在獄中寫給楊幹警的一封信,茲實錄如下:
楊幹(警):
我有許多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我是個女人,我需要愛,我渴望真情,我需要關心,更渴望理解。也許我要求的太高,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夫妻,什麼是夫妻,夫妻的內容是什麼,難道隻是為了需要,為了生兒育女嗎?不!我什麼都不要,我隻希望他能愛我。我愛他,愛的發瘋,我沒有對不起他,為什麼他總是折磨我。
我不想說,我好怕回憶。可是不說,我的內心又有誰知道。我不希望此回憶給我帶來什麼,我隻希望楊幹(警)你看後,能從中知道一點我的過去,了解一點我的心酸、痛苦。
我是在父母愛的曆程中長大的,父母很愛我,我不曾受過委曲,我曾想長大後一定要好好孝順我的父母,可不爭氣的我給父母帶來的隻是痛苦。
我84年底參加工作,86年認識我的丈夫,87年結婚。
當我的父親知道與他談戀愛時,就不同意,因為他與我父親在一起工作,很了解他,說你跟任何人談戀愛,我都不反對,隻是不允許跟他。感情上的事情說不清楚,見第二次麵他就吼我,我當時還想,他好怪!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相處下去了。
他高大,英俊漂亮。也許也是種種客觀原因,我就愛他,喜歡他,非他不嫁,為了他,我酒精中毒被好心的醫生救活。他一無所有,我不在乎。我父親看我是真心愛他,就讓步了,說兒大不由娘,你即(既)然喜歡他,我也隻好同意了,隻要他以後對你好,做父毋的也就放心了。你對他說,咱們什麼也不要他的,這樣做也都是為了你。我過後就把這話給他說了,他高興的(得)跳起來,直呼萬歲,還差一點把我從單車上拋下來。
也許是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不會珍惜。沒有經過千辛萬苦的努力,就不知道它的珍貴。
婚後,我們住在一間單人宿舍,我下中班已是夜裏1點來鍾,我多麼希望他能去接我,看到別人有人接,我好心酸,沒結婚時,他去接我,現在卻不接了,我下夜班走那條路還是很害怕的。我回家問他,他說他沒有心勁,明天他還要上班。
我懷孕後,前兩個月我都不知道,為了一句話他就打我,我說他拍馬屁,也是跟他開玩笑,他說我不給他麵子,一拳打在我的心(胸)口上,鼻子也打出了血,這是在那克大街上啊!過後我也沒有說什麼,以後幾天他也不理我,我胸口很痛,讓他陪我去醫院看看他不去,後是宋紅霞陪我去看的醫生,照了片拿點藥就回來了。當我知道我懷孕後,給他說他並不高興,也沒有給我什麼照顧,隻是他生氣就說,不是看你這樣子,老子……我知道他後麵沒有說的話,我傷心,我安慰自己,我看了許多懷孕方便(麵)的書。當我得知懷有身孕不能照紫外線時,這幾乎成了我的一塊心病,我怕生下一個癡呆的孩子。別人還能安慰我兩句,他不折磨我就夠了。
當孩子生下來,第一聲啼哭進入我的耳膜時,我整個心才放下來,我的孩子是好的。因為孩子頭很大,很難生,我受了很大的罪才把孩子生下來,我好滿足!我終於得到了解脫,我的精神也終於得到了輕鬆,就像嬰兒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楊幹(警),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來表達我的心境。我總是想他不懂事,可別人比他小的多都會關心自己的老婆,為什麼他就不知道心痛、關心自己的老婆,我好心酸。
我懷孕期間,難得他陪我散步,我們幾個孕期同事,你不找我,我就找你,一起玩,一起去醫院。
我好希望我的丈夫能多陪陪我,我想看電影,說的好好的,可一到外麵他說去廁所就把我拋掉。也許是怪我醜,我懷他的孩子,他會說跟他走丟他的人。我肚子太大躺在床上,他說像個老母豬一樣,這是開玩笑嗎?我好傷心!臨生孩子的當天,他還不管不問,我一會兒起來,一會兒起來,總想解手,又解不出來,這樣一夜我不曾得到休息。第二天,他還準備去上班。我實在忍受不住了,就對他說,你不要去上班了吧!他說我不上班我幹啥?我哭著說,我快生了,他說那我去請個假。
在醫院,兩天我沒有吃一點東西,我好俄,他在睡覺,我叫他幾聲,他才說,等明天再吃,又繼續睡,鄰床一個老太太心好,把她媳婦的雞旦(蛋)煮幾個給我吃。我端著碗邊吃邊哭,老太太說哭不得,把奶哭回去,害倒孩子。
孩子不滿月,我傷口發炎,我自己去醫院打針,他卻去打牌,是部居黃奶奶給我煮幾個雞旦(蛋),我坐月子幾乎都是吃雞蛋。
我休產假在家,想到沒有什麼事,就出去學點裁剪,每天2個小時,學兩個月。我想學會後孩子的衣服可以自己做,不求好,隻求方便。
我母親給我看孩子,這樣多好。他就(卻)說我沒有帶好孩子,在我學習的地方當眾打我,但我還是堅持學完了。
在礦區醫院,我為了照顧孩子,沒有來的急(及)住(做)飯,他就不高興,罵我,我解釋的聲音大了點,他在病房就打我,後又追出來在醫院走廊打我,我躺在地上好大一會才站起來,我好丟人,我好沒麵子,我沒有錯啊!
楊幹(警),在他麵前,我沒有自尊。姐妹們約我去跳舞,他把我打的(得)不能動,身上的青塊很長時間才會消失,我的父親把我背回家。他打牌一次輸500元,一次800元,打架陪(賠)人家800多元,我安慰他,勸慰他,讓他不要難過。他罵人家,我替他給人家道謙(歉),他打倒人家,我在醫院守人家到夜晚2點鍾,我的情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記呢?
後來我也學會了打牌,輸了10元錢,他就打的我不知道41什麼。我想不通,為什麼命運這麼不公平。
他總想把我管死,可他所做所為,我不服氣他管我。他說,越不服,他就越打。
我在洗(選)煤廠工作,年輕人占多數,我很願意跟他們在一起說話,按說是無可非議的。他懷疑這,懷疑那,我解釋,我表白,他說無風不起浪。
無意間跟誰走在一起,他要多心,要問。去誰家玩,他要問人家老婆在家沒有。他對誰不熟悉,‘有本事來(回)到家裏不給人家打招呼。等人走後,他就罵人家,還跟我吵。
我上班,他能帶刀去找我。我上班有時晚點回來,進不到家,我不敢大聲叫,怕鄰居聽到。叫兒子,兒子不敢開門,半天他把門打開還要罵幾句。我隻好忍著,默默地把眼淚吞回去。
他不高興跳舞、打牌,我就帶孩子去吃點夜市,把錢花在吃上。想想也是輸給人家,不如自己享受一下。
為此又引出看上哪個野種。楊幹(警),一切都會大白天下的。
我無數次的表白,無數次地對他說,這輩子我就喜歡你一個,別人天好,我也不會去看一眼。我活一天就要對得起你一天,也對得起我自己。別人怎麼說,我們不去管他,隻要我們過的好就行。你的老婆你自己都不相信嗎?兒子也5歲了,我還五(丟)不起這個人。
不管你怎麼說,他都不相信。一點點事,就說不把我打死,就打殘。我相信他會做的出來。
夫妻間的感情是打出來的嗎?
他如果打我,我不能哭,不能跟他頂嘴,要不就打得更凶。他打得我一個星期躺在床上不會動,然後他去礦區醫院裏給我開張病假條。
我渴望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可命運之神沒有光顧我。我的痛苦,我的悲傷,無法用語言訴說。
是人,誰能沒感情,我渴望丈夫能吻我,愛撫我,可從來沒有。也許沒人相信,b年來他就吻過我兩次,我好心醉,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雖然是輕輕的一下,總是丈夫留給我的。他身體很好,如果他需要,不管我身體是否舒服,也不管我是否睡著,一句話也沒有。我不想傷害他,希望他能對我溫柔點,希望過後他能對我說兩句話,希望他能擁抱我一會,但不可能的,每次過後他翻身過去就睡,不會在(再)理我。每當此時,我總會傷心的流淚,打濕巾角。
後來他不知跟誰學了些新花樣,我就成了示範,我好丟人,我好害怕。他說我是冷血動物,不懂生活。我不知道夫妻之間除了此事,就沒有其他內容了嗎?
一個女人,也是人啊!我並不比別人差,為什麼他愛不起來我,我難道配不上他嗎?一個人光有美麗的外表有何用。他總認為他俊的很,夫妻過日子,這也是一種資本嗎?
他看上我,說是我帶的出去,另外還有個工作。
這淺薄的、傷感情的語言,我不在乎,隻要他愛我。
六年來,他就說過生男孩、生女孩都一樣,他不會為此像別人一樣,我好感動。
人不是聖賢,誰能無過,他一次次對不起我,我一次次原驚他,關心他。他罵人家,我代他陪(賠)禮道謙(歉),我有點什麼事,他就對我非打即罵,我在他心裏沒有一點位置嗎?
我希望他關心我,在我失意時安慰我,可這些,我隻有在夢中才能得到。
六年了,我什麼也沒得到,我想美,難得擦(搽)次粉,他說擦(搽)得像他的屁股。
我惟一得到的就是我的兒子,可我又對不起他。
我沒有偷人,沒有養漢,為什麼他總是懷疑我行為不端?我心明如鏡,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他汙辱我,審問我,打我,罵我,把我不當人看,我恨他。他說總有一天要讓我死,我為什麼要死,我已經為他付出了許多。我想通了,他死了,我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可我舍不得我的兒子,我要見我的兒子。
蒼天,我愛他無邊,恨他無沿。我恨命運不公。楊幹(警),我東一句,西一句,語言也許不通,望見(鑒)驚!我心很亂,心裏有許多話,又理不出頭尾,我的痛苦,我沒有能力表達。
陶英
X月X日
透過這篇自白書,除了對自己的賭博問題似乎避重就輕外可以清晰地看到陶英與靳永信感情破裂的原因,以及陶英犯罪心理的發展與演變軌跡。
八
陶英的丈夫靳永信生前曾在地宗礦地測科呆了好幾年。
這個科的李科長一談起他,便打開了話匣子……
靳永信這小子可以說是在我眼睛跟前長大的。他81年參加工作,開始在掘一隊當工人,86年調礦地測科。當時是陶英的父親當副科長,主持工作。當然,老陶壓根兒也沒想到靳永信會成為他的女婿。
老陶這人是個典型的書生,不善交際,不愛接觸人,加上老婆神經不太好,思想上有嘛想不通的,隻會一個人關在屋裏喝悶酒。當他知道女兒與靳永信戀愛時,感覺很突然。覺得靳永信與他想象中的女婿相差甚遠。但老陶這人知識分子的味兒很濃,很愛麵子。說了幾次後,陶英充耳不聞,死心塌地的要跟靳永信,想到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也就默認了。
靳永信咋樣?怎麼說呢,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人聰明,但本質差,不走正道。按說,靳永信從井下調到機關,隻要刻苦鑽研,勤奮學習,是很有前途的。但這小子不學好,德性也不好,不求進取,還盡吹牛皮。名為初中生,實際上是個小學生,字都寫不清楚,業務能力很差。在煤礦,地測這門技術是很受人羨慕的,但這小子在科裏幹了五六年,連記錄都不會記。除了拉拉線,跑跑巷道什麼的,嘛也幹不好。大夥上山測量時,他躲在樹下睡覺。年紀輕輕的,卻連儀器也不扛。
有一次在井下測量,他說要去看電影,因人手不夠,不讓他走,便破口大罵。但這人正經事幹不好,歪門邪道的玩藝兒卻很在行。喝酒、賭博、打架,啥玩藝兒都精通。91年,他趁我不在,買了副新麻將,通宵達旦地賭。我回來調查屬實後,在會上提出警告,然後又找他個別談。他表麵上接受批評,背後卻在罵街,說:“媽的,這些人啥玩藝兒,老子買麻將,還他媽跟科長彙報。既然不打麻將,國家還賣這玩藝兒幹嘛?”你聽,你聽聽,強盜出來扛大刀,說得還怪有理的。實際上,陶英打麻將,就是跟他學的。
我們礦有不少人,尤其是那些老礦工,聽到靳永信死了,都說:這小子活該!瞧他那副德性,真他媽不是個玩藝兒。一句話,靳永信死了,大夥倒覺得無所謂。相反,對陶英倒覺得同情,有好感,咋也恨不起來。
當然,同情歸同情,好感歸好感,犯了罪,就應受到法律的製裁。
靳永信調離地測科後,在瓦斯隊上班。這個隊的負責人對他的評價同樣很坦率。
靳永信這小夥是個聰明人,但調皮搗蛋,歪點子多。91年7月調我們瓦斯隊,前後呆了不過一年多時間,卻換了3個工種。開始是搞測試,也就是測量井下瓦斯的濃度。幹了兩個月,吊兒郎當的,上班晃一下就不見了,很不負責任,測出的數據不準確,水份多。不往上報吧,不行。往上報呢,也不行。如果因瓦斯測試不準影響了安全生產,發生了事故,誰負得起這個責?人命關天呀!無奈,隊裏考慮到這個工種的特殊性質,認為靳永信不合適,便換他去打鑽,也就是當鑽工。幹了半年,仍然是老樣子。又換他去當管路工,也就是接瓦斯管路,但還是幹不好。至於喝酒鬧事、打架、賭博,卻樣樣榜上有名。92年元月,就因賭博被礦公安科罰款20多元。
93年2月的一天,靳永信在礦區的一家羊肉館喝完了酒,麵紅耳赤,歪歪扭扭地走出門來,見餐館門口擺著架單車,便覺得不順眼,莫名其妙地走上前去,就把人家單車給砸了。砸完了,靳永信正要溜走,單車的主人來了,死活扭住他不放。無法,他隻好賠了人家100多元才了事。
靳永信賠了錢,覺得很窩火,但卻不回家去,因平時對隊裏的某位領導有意見,便又以酒蓋臉,罵罵咧咧地來到隊辦公室。當時正值副隊長焦關山值班。靳永信來到辦公室,不問青紅皂白)乘著酒興,“啪”地一拳便把遊藝室的窗玻璃砸得粉碎。然後又衝進會議室砸了塊黑板,一張靠背椅,一個方凳。同時,把隊裏的值班記錄撕得稀巴爛。從砸人家的單車到砸隊裏的會議室,前後間隔不到20分鍾,你說這不是發酒瘋是啥?
結果怎樣?結果當然不會有好果子吃。靳永信砸壞的東西全部照價賠償,並按有關規定,罰款30元,還寫了檢查。
這次鬧事後不久,大概是93年2月22日,陳平、冀中文在王占九家喝酒。事先,靳永信好像知道點風聲。人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便帶上一個哥們兒,鑽頭覓縫地找上門去,喊王占九搞酒來喝。王沒有辦法,隻好請他們人座,一塊兒喝。但這時桌上已杯盤狼藉,空空如也,沒有什麼下酒菜了。
靳永信見狀,便喊王占九去買菜。王不高興,臉色很難看,雖然站起身來,卻久久地不肯挪窩。靳永信見王不動,站起身來,一掌推過去,把王占九推倒在床上。陳平見王占九打不過靳永信,便上前拉架。靳永信便說陳平拉偏架,大叫“你小子有種的出去”,陳平當然不虛火他,便首先從家裏走了出來。靳永信隨後跟出來時,順手從王家廚房裏操起一把菜刀,趁陳不注意,一刀砍在陳的左側頭部,砍了一個10厘米的口子,整整縫了14針。
拉扯中,靳永信碰在李本忠家鵝圈的木杭上,頭上也碰了個洞。靳永信平時留的是大背頭,因頭部有傷口,把長頭發剃了,死時是個小平頭……
結果,經隊裏解決,靳永信賠陳平830元,因陳平住院時靳永信預交了400元醫藥費,後來又拿了130元營養費,尚欠陳300元,所欠的錢隊裏限定4月5日付清。靳永信至今還欠陳平300元。好在陳平還想得開,說人死賬清。
總之,靳永信這人不喝酒還不要緊,一喝就亂!
由於靳永信不得人心,所以他死後,我們瓦斯隊沒人同情他。相反,倒還同情陶英,因為靳永信平時打陶英打得很凶,簡直是往死裏打,簡直沒有人性。這樣的人,你說誰同情他?
與靳永信夫婦關係都比較好的地測科描圖員李桂華,曾經是陶英要求離婚時的“勸和派”。談到陶英犯罪的事,她不無感慨地說,“早知這樣,還勸個啥呀!這回得個教訓了,夫妻如果實在過不下去,該離就離,不要老是死勸活勸的,到頭來弄得不可收拾……
為什麼陶英成了窮凶極惡的殺人犯,人們卻對她恨不起來,更多的是同情和惋惜?為什麼靳永信已死人們卻難以掬一捧同情的淚水,更多的是詛咒和譴責?……
九
1993年8月4日開庭審理後不久,六盤水市中級人民法院指派專人將陶英押解到貴陽,作精神病司法鑒定。經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法醫技術室鑒定,結果是“未發現陶英有重性精神病,有責任能力”。
1993年9月13日,六盤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陶英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陶英對判決不服,並提起上訴。
此後不久,經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核準,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1993年12月22日,六盤水市中院受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委托,在六枝特區召開宣判大會,陶英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走完了她27年的人生曆程。
隨著“砰砰”兩聲槍響,一個好端端的令人羨慕的家庭,就這樣在地球上消失了。
陶英與靳永信5歲的兒子磊磊,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隻能依偎在外婆外公的膝下,獨自開始自己漫長的人生跋涉。也許,在他幼小的心靈裏,家庭悲劇留下的陰影,這輩子再也抹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