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後記】?(2 / 2)

浪浪藝術家、大學生、新兵、公司駐派辦事員、建築工程隊、外地保姆及打工仔、個體戶……當然,也包括快要從這座星球上絕跡了的浪漫主義的行吟詩人。多少人體驗過進京的感覺。進京的感覺不是抵達的感覺——恰恰相反,它是出發的感覺。北京人在紐約,上海人在東京,曼哈頓的中國女人……然而為什麼不寫寫他們呢,寫寫外省人在北京?我經常這樣質問自己。我不正是他們中的一員嗎?或者換句話說:我為什麼不寫寫自己呢:我的身上就有他們的影子。作家們讀者們總對出國熱津津樂道,為什麼不願意把焦距調近點,關注一下這國門之內的移民潮呢——隨著社會的加速發達,省際之間(或說跨省的)人口流動、人才交流愈趨頻繁與密切。尤其是實行居民身份證製度以及取消糧油票證關係之後,戶口本顯得沒那麼重要了——這就是一個明顯的例據。人才、人力開始學會在流動中尋找發展自己、兌現個人價值的機會。所以我偏頗地認為:這是一種在國土上湧動的新移民主義——不再像過去那樣被動地服從組織分配、領導安排,而是充滿主觀能動精神的有意識有調節、自我調遣。人在異鄉的命題與感覺——不僅僅在生活中,也應該在文學中擴張著自己的疆域。而其中最博大、最強勁有力、最引人注目的一條支流,莫過於外省人在北京。進京這一概念,在我們民族的文化、曆史中甚至堪稱一種傳統。帶著一台電腦來京賣文為生的湖北作家古清生是我的朋友,我們在交談時一致認為:“文人進京自洛陽、開封及長安立都時便成為一個社會普遍關注的現象,而北京在元、明、清進京文人更是數朝風流。本世紀的大文人如魯迅、何其芳、鬱達夫等等,無不自外地進京始名揚天下。”但外省人這個概念則出現在十九世紀法國浪漫主義中,巴爾紮克等作家描繪那些蜂擁而至的外省人聚集巴黎,使巴黎成為歐州大陸興盛一時的文化大都市的曆史畫卷。今日北京也處於這樣一個盛世,自外省湧入北京的各色人等多達300萬之巨,尤以這個群體中的文化人引人注目。作為他們中的一個,作為一個半路進京的行吟詩人,我有表達這一社會現象、文化現象以及這特殊的群體心態與命運的使命。我要歌唱在北京的外省人,一代又一代的外省人——這同樣也等天在歌唱這座偉大城市的魅力。外省人給北京補充了新鮮血液——同樣,也是因為北京吸引著四麵八方的外省人。

我在筆記簿裏曾經寫過:“不知道為什麼,我越來越習慣以遊牧民族後裔的身分,來觀察北京。雖然並不具備草原的血統,這座城市卻總能帶給我突如其來的豪邁與激情……”由於根不在這裏(或者說需要在這裏重新紮根),可能每個遠道而來的外省人都要體驗一段類似於遊牧的心情。這就是我所說的遊牧北京。既是一個艱難的階段,又是一個幸福的過程。許多初來北京的外省人,沒有親友,沒有靠山,沒有屬於自己的住房,沒有錢(或至少沒有什麼固定資產),甚至沒有戶口,沒有穩定感與保障感,有時候還沒有越碼的信心,他們確實是這座城市裏的遊牧者,一無所有的遊牧者。但總有一天,命運會向他們證實。他們有智慧,有力量,有勇氣——這是他們精神上的馬匹。他們還有一雙勤勞的手,身外之物朝來暮去,但有了這雙手,什麼都不缺呀。所以,他們又是精神富翁,是這座城市裏很富有的遊牧者。

我就是這樣遊牧北京的。我不是遊客,而是牧人。我就是這樣在遊牧中,越來越理解、越來越熱愛北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