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在這樣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民族麵前,宋朝將領的所有作戰方案全泡湯了,成了紙上談兵。楊業那樣的敢死隊員,畢竟是鳳毛麟角,況且,正是由於上層的指揮失誤,使楊令公及其子弟兵被圍於陳家峪,浴血飲彈。連敗三局之後,末太宗終於心灰意冷,避口不提“解放”燕雲十六州之事,而轉為全線防禦:高築牆,深挖溝,廣積糧。一場古老的冷戰。

1004年,以睿智著稱的蕭太後以牙還牙,也組織了一支遠征軍,冒險攻入宋境七百裏,占領距汴京(開封)僅一箭之地的澶淵州。逼得宋真宗都準備移輦遷都了,最後還是靠強硬派代表寇準,擁護著真宗親赴遼營,訂立了城下之盟。雙方約定互不侵犯主權、互不幹涉內政、互不“創築城隍開拔河道”,“所有兩朝城池,並可依舊守存,淘濠完葺,一切如常”一恢複到戰前狀態,以兄弟之國禮尚往來。惟宋需“以風土之宜,助軍旅之費”,每歲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在燕京交付。自宋太祖即開始囤積的銀絹,終於派上了用場一隻可惜是無償的。

渲淵之盟,總體上來說還是積極大於消極。化幹戈為玉帛,對連年苦戰的雙方都求之不得。從此形成“百年和局”:宋遼不加兵者一百二十年,休養生息,安居樂業。燕京不僅是遼接受宋“歲幣”之口岸,而且邊境貿易日漸繁榮,南北貨物在此交換,互通有無。遼朝甚至在燕京設立太學,引進了漢族的科舉製度。

遼有五京:上京臨潢府(今赤峰巴林左旗),中京大定府(今內蒙古寧城),東京遼陽府(今遼寧朝陽),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南京析津府(今北京)。?直淵議和後,因經濟、文化、外交諸方麵獨具的優勢,地位逐漸提高,直至成為遼的政治中心。尤其興宗、道宗等帝,極偏愛駐蹕南京,因其天氣好、水土好、景色好、飲食好、風俗好。

宋使逢年過節去上京或中京拜見遼帝,送信獻禮,必經南京。他們通常會在城南永平館(原碣石館)住幾宿,參加地方官員的宴請,並且遊覽名勝古跡。然後一路經望京館(今朝陽區望京村)、密雲館、金溝館,直至出長城古北口。

有一個細節頗能體現遼王朝開闊的胸襟:在古北口的交通要道,修築了金碧輝煌的楊令公廟。當然,你可以很概念化地理解:這主要是做給重任在肩的宋朝使節看的,是粉飾太平,是故作大度的姿態,給往事畫句號,兼而安撫淪陷區的民心。但做秀能做到這種程度也夠可以了:絲毫不忌諱給昔日之死敵立傳樹碑。這也多多少少地說明:契丹不以勝敗論英雄,不以自身之利害論英雄,對戰敗了的對手仍然心存敬意,正如他們對趙德鈞那樣屈膝軟骨的降將怎麼也掩飾不住鄙夷的情緒。

此非小肚雞腸、嫉賢記仇之輩所能做出的舉動。至少還透露出:契丹有轉恨為愛之魄力,相逢一笑泯恩仇,有鑄劍為犁之心願。契丹有愛憎分明的赤子之心,無論對敵對我,永遠尊重死去的高尚者,而不同情偷生的卑鄙者。譬如其對待楊令公與趙德鈞,對待烈士與懦夫,就是截然相反的態度。契丹是崇拜烈士的。契丹是渴望和平的。契丹評價世事人物,是很講究公平的。也難怪這個民族能湧現出蕭太後那樣的女強人,以及耶律休哥那樣的常勝將軍!

契丹對勁敵楊令公的敬禮,很有一股古希臘人的瀟灑與浪漫。這是詩人般的無邪的情懷。

發生在遼南京城下的“三大戰役”,以七年為始終。發生在遼南京的北京故事,如同一部中國版的《伊利亞特》。特洛伊之戰持續了十年才分出輸嬴。特洛伊失守了,遼南京卻堅不可摧。

一代名將楊業,如同陣亡的阿喀琉斯之化身。耶律休哥呢,則是遼南京的赫克托耳。

當然,宋遼戰爭並不存在海倫,並非為了爭搶美女而大打出手的。但假如采用擬人化的手法,你便會發現有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海倫,隱現於刀光劍影之中。這個引起了數百年紛爭的海倫,即豐腴秀美的燕雲十六州。抑或,是遼南京城本身。

琉璃廠

琉璃廠是北京一條古老的文化街。

遼、金時期,這一帶地方是京城東郊燕下鄉的一個村莊。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琉璃廠窯戶掘土時,在這裏發現一座遼墓,出土的墓誌上清楚地記載著這裏名叫海王村。明初永樂年間,為了修建宮殿,除由臨清、蘇州、房山、曲陽等地運來磚石以外,還需要琉璃瓦。明代以前,北京已有從山西潞安遷來的趙姓,設窯於京西琉璃渠村,專門燒造琉璃瓦件。但是由於明初北京營建工程浩大,所需琉璃磚瓦非趙家窯所能全部承應,因而明政府便在南城正陽門與宣武門之間設琉璃廠,燒製琉璃磚瓦,以供應皇家建築的需要,這就是俗說的“內廠”《“外廠”在琉璃渠村、於是南城琉璃廠附近就堆滿了沙土磚石,今天琉璃廠附近的地名如沙土園、西北園、東南園、八'角琉璃井等,就是從那時得名的。

根據明末和清初的一些文獻記載,當時的琉璃廠附近,大致就和現代的舊貨市場(包括賣舊書的)差不多,是一些流動攤販的集中地,並設有小旅店,廠甸(店)街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自從乾隆年間修四庫全書,全國文人聚集北京,琉璃廠就逐漸地興盛起來了。當時書籍店鋪多至三十餘家,加之清代考據學派的興起,琉璃廠就成了文人集遊的場所。來京的文人都以到琉璃廠買書為樂事,他們往往和書店的店員結為廠友,有的人因在琉璃廠買書,經常見麵,也互相結成了朋友。

琉璃廠的經營範圍除了古玩、字畫、舊書、碑帖之外,還有南紙店、筆墨店、裱畫店、帖套處、刻碑處、圖章館等。最有名的南紙店當推榮寶齋。榮寶齋的木版水印畫,一向享有國際聲譽。和魯迅合編《北京箋譜》的鄭振鐸,當年就遊走於琉璃廠,搜訪箋樣、交涉印刷事務。他最讚賞榮寶齋,稱之為“一家不失先正典型的最大的笑肆”,在這裏,他找到了林琴南的山水箋、齊白石的花果箋、吳待秋的梅花箋等諸多珍品。鄭振鐸踏破鐵鞋也不嫌其累,因為這一係列鱗次櫛比的老字號像約好了在等他這個有心人似的。

琉璃廠是看牌匾、看名人手跡的最佳場所。寶古齋古玩鋪是翁同龢題寫,韻古齋是寶熙題寫,萃珍齋是寺石公題寫,靜文齋南紙店是徐世昌題寫,鬆古齋是胡浚題寫……類似的老字號還有鬆華齋、清秘閣、淳菁閣、懿文齋什麼的。不過有些因世事滄桑早已停辦,不僅找不見牌匾,連門臉兒也沒了。

隆福寺

隆福寺早已名存實亡了。如果今天我們按其遺址尋訪,絕對找不到史書裏記載的藏經殿、鍾鼓樓、藻井、禦碑,甚至連解放初期尚存的山門都無影無蹤了。舊有的建築全被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頗具現代化商場規模的隆福大廈。來往的顧客口口聲聲念叨著隆福大廈(帶電梯,有空調,專賣名牌),幾乎忘掉此地曾經有寺。或許對於當代老百姓而言,最值得朝拜的是百貨商場,物質才是最權威的神明,於是人們就像患了集體失憶症一樣,把隆福寺的影子棄置腦後。然而隆福寺在明清時極盛,甚至書麵記載時都要加上一個“大”字,譬如明代劉侗等著的《帝京景物略》,就對其大加讚美:“大隆福寺,恭仁康定,皇帝立也。三世佛、三大士,外殿二層三層。左殿藏經,右殿轉輪,中經毗盧殿,至第五層,乃大法堂。白石台欄,周圍殿堂,上下階陛,旋繞窗櫳,踐不藉地,曙不因天,蓋取用南內翔鳳等殿石欄幹也……”尤其提及了中藻井,“製本西來,八部天龍,一華藏界具”,其雍容華貴可見一斑。至清代,隆福寺徹底變成了黃教的寺廟,由喇嘛們主持,而且藏經的數量不比雍和宮遜色。此外,隆福寺的廟會在全城堪稱第一,拜佛經商兩不誤。此地的商業意識看來是先天性遺傳。

民國時期,廟會照辦不誤,依然風風火火,是老北京市民生活的一大景。解放後,名義上雖取消了廟會,卻將“東大地”的臨時性商場遷來,在空地上搭建了許多帶鐵皮頂棚的露天攤檔。斷廣香火的殿堂改用作倉賭,倒也能“擴大再生產”,然而隆福寺整個變成了熙熙攘攘的集貿市場。延續至20世紀60年代,幾經翻修後,隆福寺被正式命名為“東四人民商場”。

應該承認,這仍是廟會的一種新形式,或者叫新時代的廟會吧,至於完全推倒舊牆的製約,擴大麵積,讓一座現代化設施的隆福大廈拔地而起,則是改革開放後的事情。是時代使然,還是百姓逐步提高的物質生活需求使然?抑或廟太小了,養不下來自各方的神仙?總之隆福寺麵目全非了。惟一可以說是對它表現出了懷念之處,就是在新建的商廈頂層加了個廟宇飛簷造型的琉璃瓦屋頂。但這甚至還不能算“舊瓶裝新酒”,頂多算安了個老式的瓶蓋。

不管怎麼說,從隆福寺的興衰史能夠看出,它確實跟百貨生意有緣。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既是大雅之堂,又一直充盈著人間煙火味。所謂大雅大俗,就是這個意思吧!即使到了現在,隆福大廈門前,仍保留了一條賣百貨服裝與風味小吃的老街,那熱鬧與嘈雜烙得人心裏熨帖得很,仿佛回到了老北京。從過往遊客眉開眼笑的模樣上,你能約略辨認出當年市民們逛廟會時的神情。

作家劉心武講起隆福寺的故事來如數家珍。解放初期他在隆福寺小學讀書,每天要四次穿過整個隆福寺。他說廟會裏賣各種吃的,糖瓜、切糕、豆汁、褡褳火燒、灌腸、豆腐腦、焦圈和芝麻醬燒餅,使人至今回憶起來仍想咽口水。玩的就更多了,除了風箏、風車、蠟塑的小動物、泥子模子等土玩具,還有梳篦、豬胰子球、假發等舊貨,而最讓人過眼癮的是耍大刀賣藥的、變戲法的以及看“西洋鏡”(小電影)的……當然,他忙裏偷閑還隔著緊鎖的門扇窺視了殿堂裏的佛像和穹窿上的藻井,仿佛探測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奇跡,雖然這奇跡蒙蔽在陰喑的老光線裏,並且落滿了塵埃。多少年後,當那殘存的神跡也煙消雲散,劉心武對此痛心疾首,“我重訪了隆福寺,也就是去了東四人民市場。我發現所有的殿堂及其他能讓人想起隆福寺那座寺廟的建築已經蕩然無存,甚至連一根漢白玉欄扞、一副窗欞也找不見了,我便問他們:是什麼時候拆光的?為什麼將它拆光?沒有誰能回答這些問題,因為曆史一向是沉默的,是個麻木的啞巴。”書生也隻能以一聲長歎來悼念了:“嗚呼,世界上最壯美的藻井,那連故宮三大殿、養心殿、雍和宮都遠遠不及的隆福寺藻井,那中國古代建築史上最珍奇的孤例,我們是再也看不到了。隆福寺,如今已經成了一個純粹的書籍上的影子寺院。”再後來,他目睹燈火通明的隆福大廈,還有什麼新的感觸嗎?或許,會變得更加無奈吧?隆福大廈裏,供奉的是財神爺。

隆福寺的鍾鼓樓、塔院和韋馱殿,清代曾遭火焚,留下了一小片廢墟。據說是值勤的喇嘛打瞌睡時碰倒了油燈,撲救不及使然。這仿佛也是有遺傳的,1993年前後,日進鬥金的隆福大廈也發生了火災。後來從報紙看到調査結果,才知是值夜班不夠仔細,電線短路造成的。這也是一段令人痛心的插曲。今天我們看到的隆福大廈,是在火災的廢墟上重建的,而且規模也更為宏大了。

盧溝橋

舉世矚目的盧溝橋是因為七七事變(即盧溝橋事變)而出名的,如今的盧溝橋附近建成了抗日戰爭紀念館。其實,盧溝橋本身就是一座無字的紀念碑。如果說金水橋曾是弱不禁風的宮娥(曾分別遭受英法聯軍和八國聯軍異族鐵蹄的蹂彌),盧溝橋則是揚眉劍出鞘的巾幗英雄了。

馬可·波羅在他的遊記中描寫了盧溝橋:“離開都城走十英裏,來到一條叫桑幹河(永定河)的岸邊,河上船隻載運大批商品穿梭往來。這條河上有一座十分美麗的石橋,在世界上恐怕無與倫比。此橋長百步,寬百步,即使十個騎馬的人並肩而行,也不會感到狹窄不便。共有二十四個拱,由二十五個橋墩支撐著,橋拱與橋墩皆由弧形的石頭砌成,顯示了高超的技術。橋的兩側由大理石板和石柱構成護欄。橋麵的拱頂處有高大的石柱立於一個大理石烏龜上。靠近柱腳處有一個大石獅子,柱頂也有一個石獅。橋的傾斜麵還有一根雕有石獅的石柱,這個獅子離前一個獅子一步半。全橋各柱之間均鑲嵌大理石板。這與石柱上那些精巧的石獅,構成一幅完美的圖畫……”正因為由馬可波羅做了廣告,盧溝橋在西方被稱為馬可·波羅橋。

僅就建築本身而言,盧溝橋也是北京及華北地區古橋中規模最大的聯拱石橋。它建於1189年畫橋柱子上的石擁子,(金代),全長2665米。橋身橫跨於永定河的下遊盧溝河之上,因而得名。橋頭東側有“盧溝曉月”的石碑,係好風稚的乾隆皇帝題寫的。“盧溝曉月”乃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古人喜歡站在盧溝橋上看月亮一此處的月亮是否顯得比別處圓一些?北京還有句歇後語:盧溝橋的石獅子數也數不清。各個朝代記載的石獅數目都不統一,一方麵因為雕有石獅的281根望柱時有損壞,暫未替換的就影響了總數;另一方麵因為護攔上的石獅中,有不少是母獅抱負著子獅一《帝京景物略》中記載,“石欄刻柱頭,獅母乳,顧抱負贅”,稍有疏忽便會數錯。新中國成立後,考古學家們不信這個邪,進行過一番盤點,査明共有大小石獅498隻(除了望柱上的,還加上華表與抱鼓的),終於大白於天下了。498隻啊,讓一個人用肉眼數一遍也夠累的。元朝時不遠萬裏來到中國的馬可一波羅,在其遊記裏關注過盧溝橋的石獅:“橋兩旁皆有大理石欄,又有柱,獅腰承之,柱頂別有一獅,雕刻甚精,每隔一步有一石欄,其狀皆同。”雕刻這麼多獅子,需要多少位石匠啊,而這些石匠必須以繡花的心情,才能使大小獅子活靈活現、憨態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