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 3)

1919年5月4日,3000多名學生在天安門前集會,高呼“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等口號,要求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由此引發的五四運動掀開了全民族反帝、反封建的新篇章,成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端。1935年12月9日,廣場上發動的“一二“九”運動為1937年開始的抗日戰爭準備了條件。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登上天安門城樓,親手升起第一麵五星紅旗,並向廣場上的群眾及接受檢閱的士兵莊嚴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這聲音全世界都聽見了。這就是著名的開國大典,以後每年國慶節廣場上都要舉行慶祝活動。1966年8月18日,身穿草綠色布軍裝的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紅衛兵小將,並走下城樓進入廣場與群眾握手。當時的廣場上雲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手捧紅寶書的紅衛兵,“文化大革命”的沉重序幕由此拉開了。1976年4月5日,發生了因紀念周總理逝世而引起的天安門事件(即四五運動),廣場上到處都是花圏、黑紗、挽聯、淚水,為粉碎“四人幫”準備了堅實的群眾基礎。廣場上除了鮮花、旗幟、藍天白雲之外一似乎這正是廣場的屬性:廣場的記憶是另一種文本的曆史。

廣場是20世紀的中國最鮮明的一麵鏡子,它密切關注著東方睡獅冗長的夢境,乃至其從混沌中掙脫、覺醒的完整過程。使廣場得以命名、並與廣場相映成趣的天安門,籠罩過中國漫長封建時代的黃昏,它原為明清兩代皇城之正門,城樓開城門五洞,門⑤為金水河,橫跨河麵的五座漢白玉石橋即金水橋。城樓前立有兩對石獅及兩尊華表,刻滿雲朵與盤龍的華表高達十餘米,頂端的蹲獸名為“望天吼”,有注視帝王出巡之意。華@是中華民族的圖騰之柱,是五千年文明在現實中的詩意象征。然而1900年八國聯軍侵時,天安門曾被炮擊0952年維修時從木梁上取出三顆刻有英文字母的炮彈),華表也遭到破壞,這是古老文明在20世紀之初蒙受的恥辱與創傷。天安門曾是封建王朝皇家禁地,1949年10月1日,又成了新中國誕生的見證,所有中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天安門。從這個意義上說,960萬平方公裏的國土都是它照耀著的廣場,是萬眾一心的廣場,慶典的廣場。

1988年1月,天安門城樓正式對中外遊人開放,現實終於和曆史保持了同樣的高度。我們甚至可以站在曆史的角度上俯瞰古老的廣場,以及廣場上永遠年輕的人民,重溫他們的苦難與幸福、屈辱與尊嚴。廣場無言,最能喚起某種滄海桑田的感覺,怎麼看都是刻骨銘心的風景。曆史從這裏回眸,現實從這裏展望一中國的大視野!

天壇

天壇是中國憂鬱而漫長的農業文明的縮影,也是人類對氣候與豐收的關係深信不疑,並且永遠采取祈禱的姿態的見證。天、地、人的三重結構,完善了東方民族對冥冥之中的命運框架的猜測,而天則是權威中的權威,占據著神的位置,既作為大自然的主宰者,又擔任著人類生存境況的最後仲裁。對天的信任,是無條件的,也是別無選擇的。天壇的建築風格以及洋溢於其中的肅穆的氣氛,簡直是廟宇中的廟宇,那裏麵的空曠實則供奉著一尊無形的神,一尊自然之神或眾神之神。它的威信並未通過任何確切可感的具象來體現,因其已遠遠超出人類的想像力之外,但又無所不在。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尊嚴,也是這個世界上權力的頂點。圔皇穹宇。

明代永樂十八年(1420年),朝廷為了表示重視農業生產,建天壇於正陽門外,作為帝王祭天祈穀的場所。直至嘉靖年間,因蒙古部落多次越過長城突襲京師,影響了皇帝出城祭壇,而特意在南郊增築外城,將天壇圈入安全區,可見天壇的重要。祭天,是中國古代最莊嚴的儀式,代表整個民族在虔誠祈禱,祈禱風調雨順,祈禱國泰民安。

天壇占地約276萬平方米,卻是離神最近的一塊淨土,是神的莊園。在偌大的北京城裏,恐怕隻有天壇的尊貴堪與金碧輝煌的皇宮(紫禁城)相抗衡,這分別是對神與人的地位給予最高級敬重的兩組建築。而後者努力成為前者的化身;君權神授,人權隱含有天意。

天作為宇宙的君王、時空的主宰,借日月星辰、風雷雲雨而顯形。這是一張表情豐富的麵孔,而更令人敬畏的是它變化多端的心情,它對人類生活產生的最直接的影響是農業一陽光與雨水是植物的靈魂。而農業在當時無疑是一個民族生存條件的基礎,也是其精神狀況的命脈。於是中國人把握天意的規律,發明了農曆:一年四季,12個月,24節氣。可以說,中國是最早破譯時間奧秘的民族之一,這既是一種智慧,更是一種勇氣。

天壇是我國現存最大的古代祭祀性建築群,這是一種為了保護勞動而進行的勞動,這是以建築的形式對時間的探索與表現。經曆了漫長的膜拜天地的曆史之後,人類終於迎來了“戰天鬥地”的心理解放時代,即使在既往的蒙昧歲月裏,人的精神也是不朽的。以折穀壇的祈年殿為例,它本身就是一幢時間的建築,使時間具象化了。根據古人有關“天圓地方”、“天有九重”的原始認識,它被設計為圓形,建築高度為九丈九。殿堂中央的四根大圓柱子代表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各司其職。殿內中層的12根柱子表示一年共有12個月,外層的12根柱子表示每天的12個時辰。殿頂建築周長30丈,象征一個月有30天。將殿內中層與外層兩排柱子相力口,數目是24,代表一年春夏秋冬的24節氣。祈年殿是一座象征性的建築,更是一門象征的藝術。這是一塊時間的紀念碑、建築史上的紀念碑,它使數學與時間、建築與時間獲得了藝術化的對應。這裏麵包含有先民們對時間的理解與詩意的表達,堪稱神話般的想像力。

祈年殿前的回音壁,想必聽夠了先民們對命運重複的呼喚,這一代又一代虔誠的嗓音,此起彼落、山鳴穀應,仿佛時刻企盼著豐收能從天而降,幸福能破壁而出。這自遠古傳遞過來的聲音,珍藏在牆壁的記憶裏,乂回響在今人的耳畔。這天、地、人之間的傳聲筒,這往事與現實之間的回音壁,像是一隻巨大的耳朵,持之以恒地收集著人類善良的願望,連一聲歎息也不會遺漏。這是天空的耳朵,時間的耳朵,人類古老想像中神的耳朵。也許並不存在那一個傾聽者,有獨立意誌與無窮法力的傾聽者,但回音壁可以作證:呼喚從來就不曾中斷過。或許祈禱本身,曾構成人類多災多難的生涯中惟一有效的安慰,以及精神上最大的收獲。祈禱的聲音持續著、回蕩著,說明人類從來就不曾喪失希望,即使在無助的黑暗中,仍然一往情深地呼喚著希望的曙光。這祈禱本身就是一種光明,穿透胸膛、穿透牆壁、穿透黑暗、穿透時間,像強大的力量穿透紙張。徘徊在天壇(今天的公園)那著名的回音壁前,你會覺得自己跟曆史隻有一牆之隔,甚至一紙之隔。這是天堂的隔壁,這是曆史的鄰居。

鐵獅子胡同

鐵獅子胡同(現名張自忠路)是北京胡同中的元老,因有一對鐵獅子而得名。這對鐵獅子是元代成宗年間鑄造的,明末,它們成了崇禎寵妃田貴妃之父田畹府第門前的鎮宅之物,目睹過田畹愛妾陳圓圓的長袖善舞、迎來送往。為追求陳圓圓,吳三桂曾在鐵獅子的眼前屢屢進出。後來,李自成的大將軍劉宗敏又占據田府,拘禁了陳圓圓……這一切把眼花繚亂的鐵獅子都搞迷糊了,弄不懂這些猛男美女在走馬燈般地表演什麼。可以說,鐵獅子那銅鈴般的眼球裏,裝進了一整部明朝滅亡的故事。這還僅僅是開始。很多年後,一個叫馮玉祥的將軍發動政變,把此宅作為政敵曹錕的牢房。1924年,馮玉祥以國民軍總司令身份邀孫中山北上主持大計,這裏又辟作孫中山的行館。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此逝世,並簽字留下“總理遺囑”、“致蘇聯遺書”、“家事遺囑”等三份遺囑。鐵獅子胡同東口還有雍正第五子和親王府,民國後先後成為北洋政府海軍部及段祺瑞的臨時執政府,在此門前發生過“三一八”大慘案。日軍侵占北平期間,這裏是其華北駐屯軍司令部。

沿著鐵獅子胡同漫步,能看見牆上釘著的一係列“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牌子,仿佛穿梭於時空隧道之中。

這短短的一截胡同,包容著何其漫長且富於變幻的曆史。

圖書館

北京白石橋,有一座氣勢宏偉的建築,這便是國家圖書館了。其前身是京師圖書館。據著名學者史樹青先生講解:“京師圖書館是在宣統元年清政府廢止科舉製度後所設立,館址在今地安門外什刹海廣化寺。當時全部藏書不到十萬冊,其中包括國子監南學藏書、內閣大庫藏書以及敦煌寫經八千餘卷。至民國四年六月,全部藏書遷移至安定門內方家胡同南學舊址。”館內少數罕見善本可以推溯到南宋絹熙殿所藏書,恰在此時獲得文津閣《四庫全書》,如虎添翼,今非昔比。“民國十五年,租用北海公園內慶霄樓、悅心殿、靜憩軒等處建築。十七年成立北海圖書館,京師圖書館改名為國立北平圖書館,民國十八年兩館合並為國立北平圖書館,並選定北海西岸興建館舍。其地為元興聖宮、明玉熙宮、清禦馬圈舊址。”就因為館內藏有文津閣《四庫全書》,其街也搖身一變,易名為文津街。“文津街館全部建築於民國二十年落成,同年七月一日,正式接待讀者,公開閱覽。”

京師圖書館,是位於北京白石橋的今國家圖書館(舊稱“北圖”)之前身,那套來自熱河避暑山莊的《四庫全書》,至今仍在白石橋安營紮寨。由此可見,書籍和古玩、玉璽、權杖、人心一樣,是無價之寶,代代相傳。書和帝王將相一起搬家,一起遷都。一座圖書館(譬如圓明園的文源閣)毀於天災人禍,也和被焚之一炬的阿房宮一樣損失慘重,令人扼腕歎息。書的命運就是曆史,書是曆史的一麵鏡子,同時又可構成其內容。

圓明園文源閣,係乾隆下令仿照寧波範氏天一閣之格局建造的,是皇帝在禦苑的藏書樓。可惜,英法聯軍點的一把火成了其最後的讀者。北海金鼇玉蛑橋西側的文津街,今北京圖書館分館門前,蹲踞著一對石獅,正是圓明園長春園大東門之遺物,該館還收藏有華表兩根,禦碑數尊,及石象、銅仙鶴、蟠龍石刻台階等,皆是從圓明園的灰燼裏刨出來的。箅是對文源閣的懷念。

似平應該提一提北京大學圖書館。五四運動前後,館址在沙灘紅樓內(今五四大街29號),主任是李大釗。周作人等北大教授去紅樓講學,下課後常去圖書館主任室找李大釗談今說古。1918年,有個叫毛澤東的新青年從湖南來,穿著灰布長衫,頻頻進出北大圖書館。在他擔任助理管理員期間,不僅博覽群書,而且孕育了最初的革命思想,就像卡爾馬克思在倫教的大英博物館構思出《資本論》一樣。幾十年後,他微笑著回到北京,在中南海住下來,讀書、寫詩、批閱文件。據說,北京圖書館還專門為他辦過一張特殊的借書證。

新中國成立後,位於文津街的北京圖書館接待了無數讀者,對幾代人的成長產生過非同小可的影響。可由於麵積有限、設備陳舊,加上置身於鬧市,很難拓展,因而顯得較局促。大約在1975年,由周恩來總理主持,批準了北京圖書館擴建方案,作出“原始保留不動,在城外找一個地方,解決一勞永逸的問題”的決定。“1980年5月26日中央書記處討論圖書館工作的同時,討論了北京圖書館新館建設,決定按原來周總理批準的方案,列入國家計劃,由北京市負責籌建,並作為國家重點工程之一。1983年9月23日在北京西直門外白石橋新址舉行了隆重的新館奠基典禮,現已落成。”(引自史樹青《北京圖書館新址考略》一文)

對讀書人而言,位於白石橋的北京圖書館(現名為國家圖書館)堪稱精神上的朝廷,踏進其門檻,令人有焚香淨手、頂禮膜拜之欲望。一朝天子一朝臣,紫禁城最繁華的時候,也不過駐紮著文武百官、嬪妃三千,而今皆被雨打風吹去。而堪稱中國一號的北京圖書館藏書之豐、讀者之廣,足以倚仗半壁江山,雄峙九州方圓。

多少年了,有多少卷牘泛黃的古籍藏在深宮人未識,又有多少才子與名流曾經在圖書館的翹簷下進進出出?這已然和曆史一樣,渺如煙海了。圖書館是書的別墅,使書享受到貴族的待遇;而讀者則是氷遠的香客,永遠的朝拜者。北京圖書館喬遷白石橋,坐北朝南,層樓疊嶂,有著水磨石牆麵、綠琉璃瓦和落地玻璃門窗,就建築風格而言,是古典與現代的完美結合。至於它的前身、它的淵源,則如老樹虯枝,盤根錯節。

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什麼建築能像圖書館那樣,安撫知識分子的靈魂。它是我們樸素的皇宮,清貧的教堂。先知的聲音在這裏活著,魚在水裏活著,曆史在紙上活著、甚至呼吸著。花園還是花園。假山石還是假山石。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坐在陽光照耀著的大理石台階上,抽煙、辯論、思考、沉默或呐喊。他們這是在向歲月借火呀,用雙手籠絡住風中搖曳、碩果僅存的一根火柴,作一次炊煙嫋嫋、神曲悠揚的深呼吸……讀書是會上癮的。所謂的知識分子,即思想的癮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