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北京話
我愛北京,原因很多一其中之一就因為北京話好聽。在南方時看電視聽廣播,覺得那種字正腔圓的語調既規範又令人陶醉。後來到北京了,一坐公共汽車,發現周圍的人個個都像播音員(從售票員開始廣而且日常的口語另有一番生動活潑的效果。跟當地人交談(哪怕僅僅問一次路沁確實能帶來聽覺上的享受。在瀏覽北京諸多著名的公園、街道、建築之前,我便完整地感受到一個聽覺中的北京。或者說,北京最初是以聲音的形式進入我的聽覺一以最快的速度占據了我內心。我像一滴方言的水珠,融人北京話的汪洋大海中。我興致勃勃地加以模仿一當然這不得不努力克製方言的慣性。在北京話的誘惑中,我下意識地改變著自己。北京啊北京,如此輕易地就從口音上改造了一個外鄉人。
嚴格地說,北京話也是一種方言一不過是最接近普通話的方言。它也有被改造的時候:普通話是在北京話的基礎上改良的一作為全國人民的標準語言。中國地域廣博、風俗複雜,能講一口普通話,似乎就獲得了語言上的的通行證。尤其在北京這種包容了各地移民的國際大都會,普通話(或北京話)是有優勢的。幾乎每個外來者,都會麵臨這種口音上的改造。
我有位湖北來的朋友叫古清生的,寫過一篇《帶著方言闖北京》。他起初打算用三個月學會說北京話,在小旅館時關起門拉上窗簾坐在電視機前悄悄地練習《挺羞澀的樣子),後來發現播音員的語速太快了,緊追快趕也跟不上一於是便像被一趟火車甩在半道上一樣沮喪:“北京話難煞我也!”據他自己說過去夢想過到中央電視台說相聲,現在再不敢做這種夢了。有一次文友們在鼓樓聚餐,在座的有一位研究漢學的美國博士生,古清生剛跟他交談幾句,便有人舉筷指出:你的北京話沒有這位美國朋友說得好。此言一虔引起哄堂大笑,古清生尷尬極了:“那位攜著北京小妞的牙買加裔美國佬居然能說一口純正的北京話,這個事實說明,我在語言學上的愚鈍之至已經超越國界。”他上街購物時常遇見賣方問:“您是外地人吧?”他很納悶:“你怎麼知道的?”這把別人逗樂了:“您開口說話我不就聽出來了嘛。”老古便感歎:語言啊語言一一你是人身上惟一難以改變不可醫治也掩藏不了的一件致人命的小玩意兒。從此他一刻也不敢放鬆操持方言可能招致傷害的警惕性,每次“打的”甚至在必要地交待目的地之外,還額外補充一句:上班真個兒沒勁。其實這位自由撰稿人上的哪門子班嘛,不過是提防司機從口音分辨出他外地人的身份而搞點什麼貓膩(繞路之類)。時間長了發現,北京其實是較少方言歧視的城市,擔心純屬多餘:“與北京人交談中,他們很多人願意在談話的間隙猜測一下我是哪省人。如果我說猜中了,他們甚至會為此表現出一種天真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