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鍾鼓樓(1 / 2)

第二十四章 鍾鼓樓

對北京的曆史文化情有獨鍾的作家群落本世紀以來自老舍始(當然還包括林語堂、梁實秋等人》,老舍是北京的一尊文學之神。比老舍整整晚一輩的又有劉心武,他這方麵的代表作是長篇小說《鍾鼓樓》,他和老舍一樣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或用一個絲毫不帶貶意的說法:土著作家》。至於區區在下,隻能算最年輕一代中最平庸的一個,厶鍾樓已成了啞巴。裏麵有“誇西莫多”(醜陋的敲鍾人)嗎?況且血統又不純正(我是自外省進京謀生的),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北京這座城市的感情。1997年盛夏赴劉心武在亞運村五洲大酒店的生日聚會(在座的還有張頤武、王幹、邱華棟等文朋詩友、我對劉先生說廣如果不是在五星級飯店、而是選擇鍾鼓樓腳下做生日,或許別有一種懷舊的感覺一甚至可以兼而紀念自己的作品。我一直以為您的作品都是在鍾鼓樓下聽著風吹過耳寫下的。”劉心武說他的寓所在安定門~那應該算離鍾鼓樓最近的一座城門吧?我說鼓樓大街上有一家賣湘萊的馬凱餐廳(文革前就有名了》,我經常邀朋友去小酌,透過窗玻璃能看見鼓樓的穹門及紅牆,惟一的遺憾是再也聽不到那山鳴穀應般的鍾鼓之聲了。除了少數高齡老人,而今北京城裏的大多數居民,都不曾親耳聆聽過那象征著昔日王朝的榮耀與華貴,最終又給中國漫長的封建時期劃上句號的晨鍾暮鼓。不知這究竟是一種幸運抑或不幸?

我忘不掉劉心武的《鍾鼓樓》一堪稱北京平民生活的當代畫卷。對他們默默無聞的身世的關注,確實太少了。它隻作為畫外音而存在一人們更熱衷於把視線投向高高在上的紫禁城、風起雲湧的天安門廣場以及諸多曾經控製著時代走向的人物與事件,而獲得對這座城市的宏觀認識……從鍾樓到鼓樓,能清晰地感受到北京城的中軸線。

隻有我,隻有我偏頗地認為:對於這座古老城市所經受過的漫長曆史,天安門自然是它尊貴的麵孔,而鍾鼓樓卻是它樸素的心髒。伴然心動的鍾鼓樓啊,日積月累地撞擊著元明清三代北京城裏帝王將相及平民百姓的集體記憶。直到民國初年之後,由於封建王朝的結束及鍾表的普及,它才完成了莊嚴的使命,功成身退地沉默於被遺忘的角落。這北京城裏光榮的更夫,不知確切是哪一個日期停止了心跳一但那肯定是一個既令人心疼又令人欣喜的日子:在它六百多年從不間斷的提醒與呼喚之後,新的紀元開始了,從封建時期的陰影中掙紮而出的中國進人一個文明的新時代。伴隨著皇權被推翻,鍾樓啞了,鼓樓聾了,鍾鼓樓就像一位聾啞的老人,以緘默封存住一個在人類聽覺中逝去的北京。逝去的老北京喑啞的嗓門和被撞聾的耳鼓,鏽跡斑駁,苔痕斑駁,證明著過多的苦難與榮耀濃縮成的滄桑之感……

《元一統誌》曾記載它最初的生日:大都鍾鼓樓始建於至元九年(公元1272年),時名“齊政樓”。鳴鍾擊鼓的功用在於報時。據金燾純老人說:“鼓樓的神經中樞是一套測時準確的銅壺滴漏係統……壺前立一鐃神,張臂執鐃作欲擊狀。待至壺水一盡,雙鐃立時擊響,不爽毫厘。其後,同時擊響的二十四麵更鼓總彙成驚天動地的巨大鼓聲……據傳鼓樓的漏壺原係宋代開封故物。四壺皆以精銅為之,外鏽籀文,製作極為精巧。宋亡,運來大都。可惜的是,明朝以後,壺鼓皆已不知去向,在夜間改以燃香計時,並另換了一麵絕大的皮鼓。”玉壺冰心,水滴石穿,這不無詩意的描述使我穿透歲月煙雲目睹並聆聽到一門時間的藝術一關於人類怎樣掌握時間、從蒙昧中獲得醒悟的藝術。從第一滴水珠(那簡直是幸福的淚水)劃破夜空、流星般墜落的瞬間開始,時間不再是上帝保守的秘密,時間由神秘莫測的野生之物而成為玩弄於人類掌心的馴化之物。鍾鼓樓在北京城平地而起,則把時間與權威聯係在一起,使時間的藝術在形式上發揮到極致一這畢竟是統一了華夏大地的時間概念,從中簡直能辨別出王權的尊嚴與傲慢一它本身就構成紛繁複雜的國家機器上既有裝飾意義、又不可或缺的零件。古老的時間的齒輪,轔轔運轉,它的正麵與背後麵分別是夜與晝、榮與辱、權力與服從、戰爭與和平,最終激起衝天的喧囂與塵土,多少年之後才能在紙上歸於平靜。正如今夜,我在這座暮鼓晨鍾已絕跡了的現代化都市裏,在紙上描繪著曾經聲名顯赫的鍾鼓樓一它在若幹世紀的繁華與蕭條烘托中近似於一座空中樓閣,孤零零地陳列於歲月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