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遺老遺少(1 / 3)

第四十四章 遺老遺少

朝代更替,遺老遺少也算一種特殊的人文風景。遼、金、元、明、清曾風風火火在北京建都,又走馬燈般陸續隱去,頗有你方唱罷我登台之勢;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幾乎每一個王朝,都留下過一批愚忠的臣民。所以北京給人的印象,似乎是盡出遺老遺少的城市。一方麵是因為北京城的易主,常常牽涉到民族矛盾,男人在這時候似乎比女人還要重視精神上的貞操,氣數已盡時還希望能保持晚節;另一方麵,作為帝都的子民《有些還是皇親國戚、飽受前朝的恩惠,養尊處優慣了,無法一下子適應由貴族淪為平民的心理落差,而且,言行舉止都帶有往昔的遺風流韻……這種思維與生活方式上的慣性,在清末民初曾發揮到極致遺老遺少們被一聲春雷震驚了,似乎很久之後還未從滄桑的巨變中反應過來,弄不懂今夕何夕,隻好一味地聒噪著,爭辯著,議論著,抑或在自家的庭院裏顧影自憐。這一被曆史車輪遠遠拋棄的徘徊的群體,帶有最明顯的舊時代特征。遺老遺少,一度是老北京較有代表性的文化現象之一。他們注定是新民主社會裏“多佘的人”一或“多餘的人”的集體。

辛亥革命之後,曾經以特殊公民自居、並且過著吃糧領餉的寄生生活的八旗子弟,首先成為遺老遺少的一大群落。而年僅六歲的宣統皇帝(溥儀》,自然算大清王朝的第一號遺少,他雖然被驅逐出政治舞台,但仍獲允保留尊號,繼續居住在紫禁城,並由新興的民國負擔宮廷的龐大開支一用俗話說就是被新政養了起來,開始賦閑了。紫禁城內外儼然是兩個世界:牆外已風起雲湧地進入民主憲政社會,牆內依然有封建時代的影子在苟延殘喘一那些花容失色的嬪妃、點頭哈腰的太監在陪伴著孤獨的小皇帝。其間擔任民國大總統的軍閥頭子袁世凱,企圖複辟帝製,自命為洪憲皇帝,登上蒙滿塵埃的龍床事實證明,他隻做了八十三天的皇帝夢,不過是一件吹彈得破的易碎品。他在舉國上下一片聲討的情況下被迫宣布取消帝製,兩個多月後,憂懼而亡。不久又有人重蹈覆轍,不僅鬧複辟,而且請少不更事的小皇帝重新出山一他就是有“辮帥”之稱的張勳,此人堪稱清廷的第一號遺老,對那具沒落王朝的僵屍仍愚忠不改。據說張勳1915年來北京謁見已退位三載的小皇帝,因腦後保留有辮子而遭路人嘲笑,他惱羞成怒,發誓至死留辮:“誰膽敢動我的辮子,我就與他同歸於盡。”辮子已成他效忠於舊主子的一項符號。他甚至要求麾下的士兵也一樣留辮,因而他統帥的部隊便有“辮子軍”之稱。可笑的1917年6月,這支駐防徐州的辮子軍借調停“府院之爭”為名,風塵仆仆地奔赴北京城,又於7月1日擁戴清室複辟,改民國六年七月一日為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小皇帝像一尊過時的偶像被從久不見陽光的太和殿裏抬了出來。曆史仿佛也鬧了一場嘩變,前進的車輪停滯了一一甚至倒退了。小皇帝的英國教師爺莊士敦在《紫禁城的黃昏》中描繪過這一回光返照:“華北一直對此前的民國缺乏熱情。北京幾個世紀以來都習慣於忠於朝廷,遺老遺少們從未消失過……溫順的北京市民,或中國其他城市的市民,一直備有各種旗幟,以應付當地軍政局勢的變化。也許他們認為,這樣做可以免於任何不速之客帶來的麻煩,不管這些不速之客是外國人還是中國人。但是這一次滿城飄揚龍旗的慷慨舉動,無疑從外表上表現了老百姓同情重建朝廷。”可見遺老遺少的複古思想,在北京人的性格深處留有烙印。這也箅一種未隨時代演變而泯滅的封建的奴性吧?

鐵杆保皇派張勳鬧的複辟,自然是螳螂擋車;討逆軍旋即將北京城圍得跟鐵桶似的。開戰半日之後,辮子軍被全部解除了武裝一一不知繳槍之餘,是否還順便剪掉他們那畫蛇添足的辮子?不管怎麼說,辮子也箅他們精神上的武器。而“辮帥”本人,則被強行架上汽車,送往荷蘭使館“避難”一瞧,中國人那時候就學會“政治避難”了。遺老遺少們對張勳失敗了的“保駕”之舉,不無感激。他死後舉辦的葬禮耗資達10萬美元,4000多人組成的送葬隊伍綿延數公裏,行程約8小時,被罷黜的小皇帝也不失時機地饋贈了數十件寶器,作為其殉葬品,這是典型的遺少在為遺老送終,或者說,遺老遺少們都在借這一儀式,為帝國的末日唱一曲遲到的挽歌。《“批判”北京人》一書還幽默地說:“小皇帝送給這位忠實的遺老最後也最稱心的一件禮物是忠武的諡號,在中國曆史上隻有諸葛亮、鄧紹良等少數幾個人獲得這一最傑出軍人的榮譽。”唇亡齒寒,孤家寡人的清廢帝也流了幾滴兔死狐悲的眼淚。

廢帝雖廢,但依照民國元年簽定的“優待清室條件”,曆屆民國總統皆以對待外國元首的禮儀來對待溥儀,紫禁城仍然是皇家私有的房地產。在這座全中國最龐大的四合院裏,末代皇帝心有不甘《不滿足於僅僅享受離退休老幹部的優厚待遇?),總是夢想著能東山再起。直至1924年10月24日,馮玉祥將軍發動了北京政變,將清廢帝溥儀驅逐出紫禁城,修改了清室優待條件對念念不忘複辟的遺老遺少們造成一次致命的打擊。據說溥儀灰溜溜地攜帶少數親眷躲到天津的租界裏去做起了“寓公”,而太監和宮娥們都解散了,回到了民間。日軍侵華戰爭期間,溥儀又被利用,當上了偽滿洲國的皇帝,向日本天皇搖尾乞憐。遺老遺少們的複辟夢,又呈死灰複燃之勢。抗戰勝利後,溥儀被作為戰犯之一,押上軍事法庭。新中國成立,人民政府的寬大政策,使他接受改造得以重新做人。據說毛主席還親自接見過他,要求他加強學習之類。冬天,末代皇帝在北京城的四合院裏學習怎樣生煤爐取暖。他以舊時代第一大遺少的身份,寫了本回憶錄《我的前半生》一頗有洗心革麵、劃清界限之情勢。可作昔日皇家大少爺寫的檢討書來讀。有人傳聞:這部痛心疾首之作,是由出生於正紅旗下的北京作家老舍協助潤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