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 / 3)

娘啊,你到底在哪裏?蔡小華在車困人乏時,她全部的力量仿佛隻有一點,那就是坐在路邊哭泣。她很茫然,不知道還有沒有個盡頭,有時甚至很絕望,但想到娘在吃苦,就隻有咬緊牙根往前走。自己吃苦算什麼?就是一生一世在路上奔波也難以報答母親的恩情,她一定要找到母親。可是兒子怎麼辦?那是我的血肉,她想念兒子,撕心裂肺地想。她的心整個被撕裂成幾塊,一頭在兒子那裏,一頭在老娘那裏,一頭在路上奔走著。

同情可憐的人

一路上,她特別注意那些流浪的人,那些智障的人,她會反複詢問他們是哪裏人,怎麼和家人聯係,在她幫助下,有三個可憐人找回了自己的家。在湖北黃石尋母時,蔡小華看到一位年近80的老人在掏垃圾,指甲長得能卷起來,身上又破又髒,她問他是哪裏人,老人便彎下腰蹲在地上,用石子寫下了自己家庭地址,老人叫李祥哲,河南新鄉人,患老年癡呆症。蔡小華便撥打114查詢到新鄉公安局,通過派出所查到了老人的情況,與他的家人聯係上了,老人被接回去了。在瑞昌她看到路邊小屋裏躲著一個衣著破爛的青年,叫洪四民,還有一個66歲的武漢老人,在武漢撿盒飯吃,她都一一聯係,幫他們找到了家。

有的流浪的人既不會說,也不會寫,甚至也聽不懂什麼,比畫半天,結果還是無濟於事,她隻有搖著頭,看著那些人像野獸般刨食,心裏十分痛苦。有時,她就把自己吃的東西給那些人吃,寧願自己少吃一點或者不吃。她這樣做時,就想到有人也會這樣去幫助她娘,她娘就能少挨一點餓,而且她與她的娘之間的距離,沒準也會縮短一些。

這次經曆後,蔡小華想幫助人的願望更迫切了,對那些可憐的人傾注了更多的同情。她希望社會給予這些弱勢群體更多一些愛,她不願看到一個地方為了維護市容或應付檢查,把那些可憐的人裝到這裏運到那裏,把他們當垃圾處理。她說:“他們也是人啊,他們也有做人的尊嚴,甚至他們很多原來都是體麵的人,或者因為意外事故,或者因為疾病,他們成了不幸的人,難道不該同情他們、幫助他們嗎?”

沿途得到很多好心人幫助,令蔡小華沒齒難忘。蔡小華的本子上密密麻麻,記著幾百上千個電話號碼,那些都是提供線索的人的電話號碼。有的給她發來了手機彩信,有的從網上發來照片,還有很多人無償地給她提供吃住,而他們都是素昧平生的人,這些都令她十分感動。當然,有時她也遭白眼,記得在一地發尋人名片時,有個男人朝她瞪了一眼說,走開!她想,不接就算了,為何這麼凶?滿腹的委屈,無處訴說。但這種情況是很少很少的,畢竟天下的好人還是多數。

上蒼也被感動

2007年5月17日這天,和往常一樣晴好,蔡小華並沒有感到什麼好的征兆。相反,她更加茫然,幾乎有點山窮水盡了。老天,我要怎樣做,你才能心動啊?她想,如果實行禁食,上蒼或許就能被感動。

這天,是她禁食的第三天了,她餓得兩眼昏花,四肢軟弱無力。她從福建尋母輾轉到了廣州。廣州原先來過好幾次,她卻迷路了。她想買張地圖,正當此時,她看到路上有個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全身不知怎麼,猛地被一股力量所貫穿。盡管是側影,像是娘,她以為是幻覺,不敢相認。近前,正麵再看,天啊!果真是親娘。她扔下車子,行李撒了一地,她抱住老娘放聲大哭。繼而,她雙膝跪地,拜天拜地,老天開恩!老天有眼!

蔡小華說:“當時娘像奇跡一般出現在她經過的馬路邊,衣服敞開著,蓬頭垢麵,看上去,她瘦了起碼二十斤,老了十年。”說不出的心疼。蔡小華哆嗦的雙手捧著老娘滿是汙垢的臉,沒想到,這張落滿風塵的臉龐竟然露出了疲憊的笑容,老娘也差不多同時認出了女兒。

她告訴女兒,她那天走出家門,搭上了去九江的班車,當天下午,她也想搭車回去,身上沒錢,於是她索性扒了火車去了廣州,她想念深圳的子女,想去看望他們,可是她身無分文,一到廣州就淪為乞丐,偶爾接受一點施舍,但大多是翻找垃圾吃,晚上睡在橋孔下,在那裏過了兩個月,過年也在那過的。

蔡小華興奮地撥起了電話,告訴老父,告訴兄妹,告訴親戚朋友,說娘在廣州天河區武裝醫院對麵找到了。她把可憐的母親扶到附近的一個水泥台子上,幫她扣好衣衫,擦臉,梳頭,心中萬般幸福,千般辛酸,悲歡交加,百感交集。

隨後,子女們把老娘安頓在深圳的家中,晚上他們在一家酒店裏吃團圓飯。幾兄妹環繞在失而複得的老娘周圍,又是說,又是歎,又是笑,又是哭。他們再也不能讓老娘離開自己了,不能讓她再吃苦了,他們得想辦法,一定得想辦法,因為老娘是他們心頭的傷痛。下一步,他們還要帶她體檢,生活上精心調理一下,再晚一點,帶她回星子看看,再回到深圳來長住。

日食奇觀

好像是一次難得的約會。

相對於地球的一個點來說,持續時間這麼長的日全食,五百年才會遇到一次。而這次中國長江大日食,九江剛好處在日全食的覆蓋帶內,雖然,日全食持續時間是最短的,但九江人能有幸目睹宇宙中這一偉大的天象奇觀,卻是十分幸運的。

“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抬頭看”。這一天,人們早早地起來,注視著東方的天空,看看它是不是和以往不同,想到馬上目睹將要發生的奇跡,都興奮不已,尤其是孩子們,更是興高采烈。

人們很久沒有這樣關注過身邊的這顆太陽,猶如一個遠古的圖騰獲得了複蘇。很多人放下手中的事情,注目著太陽,帶著一份虔誠,一份感恩。誰都知道,對於人類和地球,太陽意味著什麼。

2009年7月22日,農曆六月初一,古稱“朔日”,九江人用眼睛,更用心智記住了太陽美麗的容顏、神奇的姿色。人們在瞬間感受到了永恒。

筆者先後來到和中廣場、環城路和長江大堤外等地,感受到九江人爭睹日全食的熱情和盛況。

新公園,晨練的人們連家也忘了回,站在公園頂部的林間空地上觀看太陽。站得高,自然是看得遠。

從新公園到和中廣場,三三兩兩,沿路都有人看太陽。

廣場上聚集了不少人,一些老年人一邊跳舞,一邊留意太陽的變化。大多數人在高大的梧桐樹陰邊緣,猶如站在陽光的岸邊,用各種各樣的工具看日食,可謂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有的用X光片,有的用電焊麵罩,有的用長方形的黑色玻璃片。平時在眼鏡店隻要一兩元一塊的玻璃片,現在在廣場要賣到10元。我也買了一塊,從鏡片中我看到了一枚紫色的闕玉。

而有一位老者花了20元錢買了一卷膠卷,讓它自動曝光,然後折斷,與讀書的兒子一人一半,疊加著看太陽。老者說,一點都不刺眼。我看了看,膠卷中的太陽像是一隻被吃動了的橘子。

一位戴著眼鏡學生模樣的青年,拿著長筒望遠鏡對準太陽,看得仔細。看上去,那架望遠鏡顯然是自製的,硬紙筒子上還用水筆描繪出了幾個字:“觀天象,探宇宙”。短筒套著長筒,還纏了一些彩條紙作裝飾。望遠鏡很俏,在陌生人手上不停地傳遞著。我也借來看了看,一輪白色的太陽猛然跳到我跟前,像一個灼熱的鏡麵。

從和小夥子交談中得知,他叫羅斌藝,吉安市白鷺洲中學高三畢業生,今年17歲,是一名天文愛好者。今年5月份他聽到日全食的有關信息後,便開始製作望遠鏡。這架望遠鏡用料很簡單,他從廢品收購站找到粗細兩個筒子,再買來大小兩鏡片,總共不過4元錢,花了兩天時間,他便做成了,可以放大五倍。隨後他約上好友,便坐上淩晨1點的火車,22日早上6點到九江。他的朋友則從深圳趕到九江。在我們交談其間,他的望遠鏡被別人借去,誰知都想爭著看,結果望遠鏡在一個老人手上摔下來。小夥子連說,沒事,沒事。但看得出來,他還是挺心痛的,趕緊用透明膠把摔破的玻璃粘上。

很多人用有色鏡片擋在相機鏡頭前,照下了一張張日食的倩影。

筆者觀察到,9點之後,太陽被“蝕”去一大半,天上出現魚鱗狀雲片,地上涼風習習,明顯可以感覺到一絲涼意。光線和熱度被削減去了一大半,地上盡管一切都還在運動,但影影綽綽,卻顯得不夠真實,似乎在夢幻中。也像是風雨欲來的前兆,十分靜穆,清涼,大地上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

9點多開始亮燈,商旅往來,車輛交通,一如往常。

全食時,地上頓時昏暗起來,就跟晚上一樣,除了燈光照到的範圍,一切都沉入黑色中。不過,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暗,而且持續時間短。

那一刻,人們分明在太陽的左下角看到了一顆星星在閃爍。食既時,太陽光球層外圍著一層絢麗的大氣層,玫瑰色的,那是美麗的日冕。很快,太陽的右上角放出了耀眼的光亮,出現貝利珠,一兩秒鍾。此時,太陽看上去,就像是不知是誰戴在手上的一隻鑽戒,熠熠生輝。

貝利珠和食甚出現時,整個大地歡呼起來。這一刻,我聽到燃放煙花的聲音,猶如熱烈的掌聲,猶如一聲聲讚美。

此時,甘棠湖上波光粼粼,環湖公園不見往日的喧囂,所有的樹木都在靜聽天籟。長江邊上,長河和太陽交相輝映,鋪展著一幅古老而壯美的圖景。

與此同時,湖口縣石鍾山和彭澤縣城,都集聚了成千上萬的人在觀看,那裏是江西最佳日食觀測點。

一位市民說,如果還能活上五百年,我還想看一次日全食。

這天,市科協與市一中在市一中天文觀測台聯合主辦了“了解自然現象,感受科技魅力——2009日全食觀測大型科普活動”,全市各小學、初中、高中都派出學生代表,老師帶隊。學生、老師和家長共兩千多人。活動中4位專家給學生進行講解,回答了同學們的問題,解釋了日全食的成因。還作了小孔呈像實驗,讓學生感受氣溫、濕度、風速的變化。

據觀測,九江全食長51.6秒。從初虧到食既,到食甚,到生光,再到複圓,前後持續達兩個多小時之久,蔚為壯觀。

九江市氣象台提供了有關氣象方麵的情況,22日氣溫38.3度,日全食降溫2-3度。偏南風2-3級,風向和濕度變化都不大,但紫外線照射強度對比大,食甚時,紫外線強度為零,遞減和遞增率非常高,呈現出直線下降或直線上升大起大落的態勢。

甘棠公園動物園園長告訴筆者,日全食對動物影響不大,畢竟時間短促,隻有一點點緊張,差不多像暴風雨來前的反應。長頸鹿、梅花鹿、東北虎和鴕鳥較為敏感,有一些驚悸和躁動。好在動物園提前做好了防護準備工作,動物園所有員工各就各位,守護在動物身邊,陪伴著動物度過了日全食全過程。

我詢問了一家居民,她家的狗剛才是否吠日了。她說,沒有,剛才把狗係在屋裏,沒讓它出來。日食完後才放出來,難怪這會兒,它向著路邊拚命地吠叫,似乎發泄錯過看日食的惱怒。

父母是一對白發盈盈的老人,二老回憶了發生在70年前的一次日全食。母親說,那年我四五歲,我在禾戽或風車邊玩,日食時,天黑下來時,我還以為是雲遮了太陽。我娘到處喊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父親那年也才六七歲,那天他在地裏幫奶奶摘辣椒,日食的那一刻,田野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家也不知道哪個方位。那天,鄉村哭喊一片。一位大嫂哭喊著女兒的名字:“梅香,回來,要死也要死一塊。”她女兒在外麵玩去了。

父親回憶說,當時說是天狗吃日頭,有說是天地合攏,世界毀滅,謠言很多,人心惶惶。

父親感歎地說,現在不知科學多少,日食前,有預告,有電視講解。日食時,還亮了燈,一點都不擔驚受怕,不但不怕,還挺感興趣的,都想看看日食是什麼樣的。

從二老的對比中,我感受到,時代在前進,人們變得更加科學,更加理性。說明我們的民族心理日趨成熟,人與自然的關係日趨和諧。人們不再懼怕大自然,也不會去侵害大自然,人們敬畏他又不迷信它,相處融洽。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是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至理名言。

對於九江人來說,這一天的太陽不光是新的,更是奇特的非凡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又都是重複的。如何讓重複的每一天都有新意,或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主題。

後記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當年,在大學背誦孔融《論盛孝章書》時的情景猶在眼前,那時還是青青學子,隻覺得文句很好。如今,當自己兩鬢秋霜,行將五十時,才讀出了光陰的無情。今年雖是本命之年,但我已聞到了天命之年的氣息。

之所以將本書命名為《本命之年》,不僅因為想說明成書的年代,主要還是想表明我越來越強的命運意識。本命也好,天命也好,都越不過一個命字。我似乎已明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明白很多事情應該抓緊去做,否則來不及了;至於成敗得失,卻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得了的,因為人盡管可以替天行道,但是卻不能替天做主。

《本命之年》收錄了我2003年至2011年間所寫的六七十篇散文作品。一部分是寫故鄉鄱陽湖的,一部分寫曆史人物的,一部分寫個人體驗的,還有一部分是寫風土民情的。

部分篇章看上去像是小說,但內在還是散文,隻是借助了小說的某些表現手法而已。事實上,我倒認為,小說和散文之間的界線不應那麼涇渭分明,可以模糊一些,沒準還能兩方麵討巧呢。

敘述風格上也接近小說,我傾向為冷峻一點的,客觀一點的,我想,盡量與所寫對象拉開一定距離,不受或少受主觀情緒所左右,因而可以保持一個相對真實的狀態。

書中作品大多在報紙雜誌中采用,唯有《老父還鄉》、《那一頁已被剪去》、《飯塚之死》、《催糧》和《本命之年》等篇為首發。其中《老父還鄉》和《本命之年》兩篇是我在憂傷中寫出來的,寫的過程中,不得不多次停下來平抑感情。

沙湖山係列散文分別在《散文選刊》和《江西日報》刊出。

“維桑與梓,必恭敬止。”(《詩經·小雅》)我對故鄉鄱陽湖的感情可謂深厚。“沙湖山”、“蓼南”,這樣的地名,不可多得,它們對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看一眼就會讓我情從中動。因為,那是我父母勞動和生活過的地方,他們在上麵留下腳印和勞作的痕跡,那裏是我應該跪下來匍匐著親吻的泥土。

在此,我謹以《本命之年》一書敬獻給我的父母大人,聊表我對他們無限敬愛之情於萬一。

另外,幾篇具有新聞性的散文也被收錄,原文標題和文字略有變動,如《發現〈春江花月夜〉》和《萬裏尋母》,獲江西新聞獎(副刊類)一等獎;《九江地震》和《日食奇觀》,獲江西報紙副刊一等獎。姑且算是存文吧。

《本命之年》能結集出版,要真誠地感謝江西省文聯主席劉華先生,感謝著名文化學者摩羅先生;特別要感謝江西省散文學會秘書長熊偉明先生;感謝江西省散文學會副秘書長李滇敏女士;因為他們的關心支持,我的文字才得以有幸付梓。

由於水平有限,錯謬之處肯定在所難免,還請各位方家海涵。

楊振雩

2011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