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於天然、勤勞
而我拚湊捏和,緣於駑鈍
我們各自就這樣自然地分野了
開始走向不同的賣藝生涯
他收獲蔬菜和糧食
我的案頭堆滿詩稿
今年春天,他有病停止了勞動
到了夏天,我生疾也暫停了思索
●墓碑上的雪
我總是會和父親談及那些墓碑上的雪
那些黑白相間的雪
它均勻地落在每個墓碑上
不分顯赫和貧賤
去年隆冬的臘月裏
我和父親輕輕掃去爺爺墓碑上的雪
又掃去奶奶墳上的雪
這些平凡的雪
它湮沒了每個死者的墳墓
此刻,父親輕聲歎息
感慨於爺爺的老年之死
而死神正悄悄地逼迫著他
來年的雪也會落在他的墓碑上
陽光照射下
雪慢慢融化為水
父親的名字就會從雪下顯露出來
●光斑
越過初夏周六的那個下午
去村南麥浪起伏的平原上割麥
父親已先於我們到了
為了更好地勞動
他把汗衫緊緊地係在了腰間
草帽已是很破了
早就掩飾不住底下蓬勃的白發
陽光透過草帽打在他的臉上
光斑和老年斑混在一起
他已經這樣很久了
像一台老式機器,依然轟鳴
此刻南風漸勁,空氣裏有了腐爛的味道
而我擔心的光斑還貼在父親的臉上
它們那麼明亮、鋒利、刺目
讓站在不遠處的我暗自流下淚來
而此時父親的汗水更多
並逼迫著我止住了悲傷
●麥浪
那是平原上萬頭麥穗攢動的情景
一波又一波的微風吹拂之下
麥子就會產生出它那特有的波浪
在浪濤中勞動的是那些割麥人
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鐮刀
平息著土地上的波濤
此時父親也一定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先把麥子割倒
然後又一捆捆地捆起來
這是他每年的必修課和一生的作業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進
身後就會露出大片的空地來
在我年幼的記憶裏
父親總是割著割著就找不見了
在我開始擔心父親被麥浪吞沒的時候
父親又會出人意料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如泥似草
還需要等待多久的時間
父親才能從烏黑的泥淖中爬出
一個耕種了數年土地的農夫
偶爾也要施展變化的本領
鑽進沼澤裏當一回漁夫
可現在他還無法上岸
身體傾斜著深臥水中
他要超過那些病魚的速度
一尾不漏地顆粒歸倉
可是他畢竟還是新手
變幻中露出了無法藏匿的尾巴
魚一次次突圍而逃
他也要在疲憊中略顯狼狽
整整一個下午他要逮住多少條魚
我幼小的心早已嘀咕不已
可是他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
盡管他早已弄得滿身如泥似草
甚至連頭尖上的帽子也不見了蹤影
●穿堂風
父親被放在堂中央的小床上
他的肉體那麼輕盈
好像隨時都會因失掉重量飛起來
這時有風輕輕穿堂而過
吹起他那鬢角上早已泛白又枯幹的頭發
這些早已被我司空見慣的白發
如今夾雜在眾多的黑發中間
顯得格外眩目刺眼
此刻我無法關心自己內心的痛苦
母親和弟弟他們內心的痛苦
我隻在乎那些穿堂而過的風
它們從父親的身上帶走了些什麼
父親的靈魂隨那些風又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