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懷疑這個無法回避的事實
父親他在一張小床上躺了下來
卻再也無法像平常一樣快活地醒來
●墳上草
我總會想起那些高矮不等的墳上草
曾經年少的我割草時總要碰上它們
對於那些厚厚的墳上草
我常常要膽怯地站在墳上收割
年久未添新土的老墳上麵鑽滿了洞
我害怕不經意間有蛇從裏麵鑽出來
到現在已是十多年了
我未曾再到田野裏去割草
許多安放在山嶺薄地上的墳墓
都在我的眼前一閃而過
其中父親的墳墓就是它們中間較新的一個
兩年前我們把父親安放在這山坡上
姑姑們圍著墳墓撒下五穀
當春天一個個來了又走
墳上的草也逐年增多
在那些深深的草叢下麵
父親的墳墓有了開始塌陷的跡象
●給父親
父親，此刻，正是深夜
你不知道我正在給你寫詩
你曾不屑一顧的詩
父親，我寫給51歲的你
寫給昨天被病痛折磨的你
寫給今天奄奄一息的你
寫給明天變作一盒骨灰的你
父親，今天你是魁梧的血肉之軀
明天你主要由那些黃土構成
父親，即將分別了
我還會遵照你的囑咐
把你葬在村北的小山上
挖兩米深的坑
埋下你的骨灰盒和那把長著鏽的剃須刀
父親，你到了那邊
請你照顧好奶奶和爺爺
保佑你的兩個兒子和不足周歲的孫子
父親，就此停筆
最後，祝您在那裏萬事如意、身體健康
●再給父親
父親，這是我給你寫的第二首詩
我打算總共要給你寫51首詩
像送殯那天給你包的歲餃子
也是51個
每一個代表著你一歲的年齡
父親，在這首詩裏
我要寫到你留下的遺物
你坐過的沙發
現在還被我們坐著
你留下的鍁、杈和犁
我也一直使用著
那輛破舊的手扶車
弟弟也整日地開著、轟鳴著
父親，你留下的這些
我們照單全收了
父親，你留下的兒子是我和弟弟
我們把自己的生命也收下了
●雪從天空中飄下來
那是灰暗的雪從天空中飄下來
落在我的那個黑瘦的村莊裏
落在父親的那個窄小的墳頭上
父親，你在裏麵可安好
這麼冷的天您一定要把毛衣穿上
再套上那件灰色的外套
父親，雪天裏您冷不冷
母親讓我端來一盆炭火
你走近些烤一烤
父親，今年的雪很大很大
我把你收獲的種子都種在地裏了
現在麥苗青青，勢頭正好
父親，你今夜宿在此處
雪將把你覆蓋
明早你將渾身是雪，不辨南北
●宿命
多年以後
我還是那個與自己最陌生的人
衰老、疾病、瘟疫都留給了我
榮耀和自由都離我遠去
我還是要活在自己的宿命裏
一直到老，一直到老
哪怕我要在中途死去
哪怕我已經死過數次
我依然相信我的宿命就是一封信
那封無字的信
也是宿命的
它從遙遠的天邊寄來
然後，還要烙上我們各自的印記
以顯示各自的人有著不同的宿命
即便相同的宿命
他們每個人也會流下不同的淚水
（《辰水詩選》，辰水著，黃河出版社2013年4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