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穿行在黃昏前麵的剪影

更早一步匿身寬厚的夜

驀然回首 最後看一眼這將要退下的時光

風起了 黃昏的休止符

空空的鳥巢輕易刪減了

盛氣淩人的最後一小塊白晝

●跟著車子奔跑的山

車過故鄉,阿黛指著車窗外的群山說

我們愛的這些山嗬!

我頷首,看了一眼我的南山

又看了一眼,山巒起伏,凜然,退後

淡淡的霧靄升起

團在眼底的濕潤

一聲不易覺察的歎息

輕易抹掉了離去的時日

我為什麼這麼愛

那些山,為什麼?

車窗外已是一望無際的莒北平原

那些山還在,像追著車子奔跑的父親

在心裏刻下的影子

他們一直都在,從童年

就跟在身後,隻要我一想

他們就來了。當空落落的心無處安放

他們就跑來撫摸臉頰

乍起的羽毛騰空我的眼睛

它們已經認可了,它們願意做

我的南山,我故鄉的院牆

當它們退後,給我空出無限大的

院子,遼闊的人生

它們就是遠處蔓延的柵欄

李曉梅 一首

●請不要給我所有的歡欣

1

請不要給我所有的歡欣

今天已是百年不遇的同行

大地捧出四季的響晴

讓我們順從飄搖的彩雲

感謝你為我駕駛著歡樂

有你庇護,我可一路瞭望天堂

西天的層層彤雲

如鑲著金邊的樂章

時而在歡樂的高峰光輝燦爛

時而在晶瑩的仙穀玎玲穿行

時而如嘹亮的進行曲

鳴奏你我心中的交響

展開你眉心的深穀

我要放行一條江河

承受兩岸青山的春光

2

靜極 脈脈的斜陽

靜極 黃昏的海灘

像迎接特赦的國王

急流帶著巨浪穿過太平洋

浪花無語止於你的麵前

3

晚潮輕輕地褪去

銀沙潔淨安詳

沒有追逐的來蹤去影

融入時空之倒流中

刹那間想起我們如此端坐相擁

曾在夢境

海上升明月了

粼粼大海像一塊無字碑

記下千古的撼動

我禁不住明月的輝映

禁不住千年萬句吟詠明月的詩篇

同時將我照耀

化作哪一句哪一篇

融入今宵啊

請用你修長的雙臂將我環抱

月光已將你我的身心彌合

讓呼吸和脈搏隨著瀚海的起伏

像海底的水藻那樣

我們從最深的地方騰出軀體

飄遊……翱翔……

汶沙 兩首

●立秋

如果我知道今天立秋

就不該把昨天哭得那樣濕

應到田野裏走走

盡管下了一天的雨

我應該訪問那些即將成熟的莊稼

和那些行將退役的花朵

相守一個夏天了

我應該問一聲,你們都好嗎

暑熱正在向遠方退去

偶爾的高溫能否複製曾經的熱烈

一陣涼風吹過來

它觸及不到我心中的火

●蛐蛐

你的歌詞裏含著一滴

露珠或者是淚水

怯生生的嘴巴一張

天 就被唱涼了

沿著那些潮濕的記憶

尋覓夏雨的影子

隻是酣暢不再

北風雖瘦 卻已濃烈

是歌唱今天的成熟

還是昨日貪歡的一首挽歌

貌似流暢的旋律

磕絆隱隱約約的哽咽

陳忠 一首

●猝不及防

猝不及防,從鏡子另一端切入的

花朵,枯萎之前

帶著休眠的表情,緘默

悄然死亡的,正是我哀傷的美

直到不再被月色湮沒

冷的光,定格;讓風束手無策

玻璃杯中的水,開始冷卻

你繼續安靜地坐著

遐想;窗台上的蝴蝶都睡了

憂傷在午夜,喘息

它蒼白的嘴角,綻放著貓的微笑

花朵,依然不動聲色

一個女人的隱痛,此刻

正像你手裏那本詩集中的一句詩:

承諾,是做愛之後的撫摸

麥岸 三首

●空談是多麼幸福的事

陰雨的日子,我們開始談論另一些國家

像情感的祖國;我們說起——

許多外國人,像經年的好兄弟

不少故事仿佛曾一同閱曆

或者自以為共同承擔了某些局部

我們談起1840年代的倫敦

1870年代的莫斯科

1920年代的巴黎

1960年代的舊金山

甚至1980年代的中國

我們吞下對方四處飛濺的唾沫

也被彼此的激情所感染

總有星辰閃耀在遠逝的天空

這樣說著,就像上麵預留著位置

說到屠格涅夫

我們中就有赫爾岑

說到海明威

我們中就有亨利·米勒

說到威廉·巴勒斯

我們中也有傑克

如今身披各式外衣,天各一涯

每當天色向晚,落日漫進西窗台

我就想起那些歲月和我們這群可愛的人

●風車人

某一天夜裏,噩夢和痙攣聯手包抄了房間

早上醒來我匍匐在床邊的地板上

那個鏡子中的怪物是誰

與我擁有同一張臉——小人物的臉

真相是我的脊梁上長出一架風車

請問你們會喜歡一個風車人麼

終日躲在灰塵飄蕩的閣樓吧

取消約會,想方設法解決風車問題

我的業餘研究足以著書立說了

然而風車卻與身體更加天衣無縫

有一次,我就快要鬱悶死了

星星都不想看,一陣風吹進木窗

悲傷的風車旋轉起來,帶我回到地麵

請問你會喜歡一個風車人麼

風一起他就要走了,不知降落何處

除非呆在家裏繼續風車知識考古

但什麼時候,我已愛上一陣風,下一陣風

●星夜信劄

拉滿幹草的馬車,沿途顛簸著溫暖的鈴鐺

天色昏暗,文森特在黃房子煮土豆

他將油畫布及半塊耳朵扔進爐灶

顏料劈啪作響,這有生之年唯一的火花?

迎接無邊際的黑夜準時駕臨

桌上放著從巴黎寄來的三塊金幣

旁邊濕潤的信紙剛寫完半行

“親愛的提奧,我卷刃的鐵鍬之心……”

他想寫寫婊子的聖潔,貧瘠的富足

黎明的冰塊,正午的雜貨店

他想寫美與髒亂差的辯證關係

但現在,他最想寫一寫麵包的內在組合

以及女人銀子般的柔軟表麵

“我已很久沒碰過……危險動物”

他想起在舞廳的秋日時光

和保羅一起畫《阿爾勒的姑娘》

但現在,鍋裏的土豆就要熟透

“說到我的事業,我為它豁出了生命……”

邰筐 一首

●淩晨三點的歌謠

誰這時還沒睡,就不要睡了。

天很快就要明了。

你可以到外麵走一走,難得的好空氣,

你可以比平時多吸一些。

你順著平安路朝東走吧。

你最先遇到的人,是幾個勤勞的人。

他們對著幾片落葉揮舞掃帚,

他們一鍁一鍁清理著路邊的垃圾,

他們哼著歌兒向前走,

他們與這座城市的肮髒誓不兩立。

你接著還會遇到一個詩人。

他踱著步子,像一個赫赫帝王。

他剛剛完成一首驚世之作,

十年後將被選入一個國家的課本,

30年後將被譯成外文,引起紐約紙貴,

60年後將被刻上他自己的墓碑……

現在的詩人在黑暗中向前走著,在冥想中慢慢回味。

後麵跟上來一群女人,她們是凱旋歌廳收工的小姐,

你在和她們擦肩而過的瞬間,

會聽到她們的幾聲嗬欠,

會看到一張張因熬夜而蒼白模糊的臉。

你接著朝東走,就會走到沂蒙路口。

路北的沂州糝館早就開門了,

小夥計已在門前擺好了桌子,板凳,

熬糝的老師傅,正向糝鍋裏撒著生薑和胡椒麵。

他們最後都要在一張餐桌上碰麵:

一個詩人,幾個環衛工人,一群歌廳小姐,

像一家人,圍著一張桌子吃早餐。

小姐們旁若無人地計算著夜間的收入,

其間,某個小姐遞給詩人一個微笑,

遞給環衛工一張餐巾。

這一和睦場景持續了大約15分鍾,

然後各付各錢,各自走散。

隻剩下一桌子空碗,陷入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沈遇 一首

●光滑的婚姻

我穿著清潔工的罩衣,趴在燈泡上擦玻璃。

那個男人,拿著燈繩,隻一拉

我就跌落下去。這些細碎

這些我思維上的水蛭,他並不知情

一個人的帝國就這樣倒塌,還沒來得及

咀嚼草本植物,霜降已來臨。

燈繩上的油汙,是一個稱職主婦的笑。

是大彩電裏麵的笑意。

唇齒間,是嚼碎的故事,一個被我斃過的

上過我的男人,嘲笑我的暴怒

我的裙子上有個洞,婚姻的聚光燈下

它像一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