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從呻吟語境中完全脫離出來,我開始詢問有關孵化恐龍的知識和樂趣:我終於觸及到他趣味的熱焦點上,使他一反沉默和微笑的常態,咬音吐字淙淙如泉水。他有如下一些感受和體驗。第一,恐龍生活在我們人類古代的古代,人類倘若真的懷古,思求返樸歸真,就該首先懷念恐龍,返恐龍之古回恐龍之真。他跟隨老柏拉圖的對話體文字從古老的希臘流浪到當代豆國,一度意欲回歸人類思想的第一個黃金時代而不能。思鄉之切使他產生了超越故鄉故裏的靈感。
他不能端坐在古希臘的文化舊墟上孵化出一個新雅典。但是,他可以端坐在更古老的事物上孵化出一個比人類更古老的時代。第二,作為化石文化,恐龍具有遠較人類文化更富彈性,更富號召力和感動性的內涵。它主要與人類的古生物學和想象力有關。一旦一種文化徹底地絕裂於遺傳現象,也就是與後代的生命分子不沾一點邊兒不碰一毫尾毛兒,便擁有了比擬神話的地位。文化史的研究者一般不敢去觸碰它。他們喜歡從原人或類人猿開篇。構造仿佛於當代或與當代人所差無幾的遠古篇章,不需要多麼了不起的文化觀念和才能。恐龍文化以其絕對的化石構成,向我們封鎖了一切奧秘。
他選擇恐龍蛋化石進行催化,主要是想以端坐的姿態喚醒人類日趨枯竭的想象力。第三,坐在恐龍蛋化石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卵生的偉大動物在卵殼時空中的層次和處世態度。有學者雲:“從三疊紀到侏羅紀,恐龍不斷發展進化,在各大洲稱王稱霸達15億年之久。或許是不能適應氣候和植物在白堊紀發生巨大變化的緣故,到了白堊紀末期,恐龍全部滅絕了。”據小說家卡爾維諾用小說筆法所作的考據,恐龍並未真的絕跡,而是越過山穀和平原,來到一個火車站,上了火車,混跡於蓬勃發展的“新人”之中。
賴錫斯透過臀部肌膚和肛腸所觸及的恐龍世界,是一個將含水的生命現象和概念排除的純粹固體。恐龍從白堊紀末期到現代人類生存的公元20世紀末期,一直謹慎地取這種固體狀態保存種族實力。它們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是避免人類的血腥屠殺,像對其他大小族類的動植物一樣。二是借儲存於固體的生命語態,關注必須借助於水而生存的人類靈魂。恐龍在蛋形的化石中冷眼旁觀:曾經稱雄15億年的恐龍同剛剛稱雄幾千年的人類,結局會有怎樣的同與不同。總而言之,恐龍族類處於一個休止符上,上文和下文在此符號的兩側,還很難說短長和終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