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拋起一枚核桃,一種大腦狀的頭腦,一種大腦狀的思想。拋起,收納,再拋起,再收納。從它上升和下降的線路中,從它的光影關係和弧度上,探究思想的極限。我拋起另一枚核桃,一種睾丸狀的肉欲,一種欲望狀的肉體,收納,拋起,再收納,再拋起,從它下降和上升的路線上、弧度和光影上,探究欲望的極限。貓眼靚麗男和水晶狐狸遊戲主義遺產絕無僅有的兩枚老核桃,成了我的掌中玩物。我觀察它們的紋路:雕刻般深邃細密,天工造化般不可言喻。那是一張臉孔,蒼老而堅毅,隆凸的和深凹的皺紋間隱映著神奧莫測的秘密。我將它收納,再拋起,用右側的手。賴錫斯的夜鶯,肥碩而翩躚地飛起,環繞著遊戲主義先師的思想果實,吃驚於其奧秘,疾聲鳴呼。
化石恐龍蛋和活生生的兩枚硬核桃,拋舞的動作和端坐的姿式,一時間將我和仙童般的人物賴錫斯分隔在兩個世界。
重操貓眼靚麗男拋核桃舊業的起因,在於出生入死的離家出走下落不明和賴錫斯對我的不聞不問。據我猜測,出生入死十之八九隨流氓去了巨國。賴錫斯自從與我同居一隅,便翻新著各類花樣,更換興趣對象。最初是一匹狼,灰青色皮毛,脾氣暴躁,青春蓬勃,嚇得我一晝夜沒敢研究“出生入死”。爾後,“巴羅克”這個葡萄牙詞成了他的熱點。他認為巴羅克不是一隻大而形狀不規則的珍珠本身。那是一個溢美之詞,像現今的電台主持人用語一樣。
譬如聖彼得大教堂前圍住廣場的雙排圓柱,拜尼尼的絕世之作。譬如《彌賽亞》,亨德爾的絕世之作,它們本身微不足道。是天國之主的光輝照耀,才使得巴羅克這個詞成為一個時代。再以後,他打開窗子放進兩隻夜鶯。在夜鶯的情歌聲中他妄乎所以,成了恐龍蛋化石的假想性母親。他還是一個仙童似的孩子,卻懷想著作母親的樂趣和痛楚。這令我有失寵之虞。對一個成年男性來說,沒有比一個美少年的寵愛更動心動神的人間跡象了。他不傾聽我的跳動:血脈和心髒,大腦皮層和眼皮,指尖和足尖的跳動。他也不想把我坐在臀尖下孵化我,以便生出一個小而新的我。他寧願作恐龍的養父母,也不願與我發生骨肉血氣方麵的至親關係。對此,我隻能歸咎於老柏拉圖:他終生未婚娶卻私生了賴錫斯這樣動人的私生子。
柏拉圖不會想到,賴錫斯隨著他的文字流傳到20世紀90年代的豆國,寄居在我的遊戲主義公寓中,花瓣般的目光中充滿了妊娠的專注和欣喜。在隆冬乍過、春光乍泄的時節,豆城響徹了一種呻吟。它痛苦而美麗,真真切切而又飄邈悠揚。豆城乃至豆國乃至巨國乃至20世紀前的地球,從未聽聞過這種既童稚氣十足而又母性氣十足的呻吟。
我循著呻吟的脈絡走進賴錫斯的產房。他雙頰慘白,端坐的姿式已被陣痛和興奮的期待所打破。臀尖上仍沾著濃厚的化石粉末,雙臀紅腫猶如熟透的桃實:它被擊打著,被仍舊冥頑不化但地震般上下顛顫的恐龍蛋化石所擊打。有時,他會坐立難安。恐龍蛋以其鬆疏的化石層,熱脹冷縮。公寓的桃木地板上出現了一些凹坑:它們都與蛋的外緣相吻合。桃木地板下也不時發出一些空洞的聲響,並以其渾濁性彌補賴錫斯呻吟的清純屬性:把單調的呻吟結構衝破,止衝破一些邊緣,並不幹擾核心:賴錫斯讓自己的痛苦在呻呤的核心滯留,僅僅是滯留。想滑落的時候,他就降低臀部的高度,縮短氣息的長度,減弱腹股的顫動幅度,半懸半浮在恐龍蛋上,輕巧地吐著潔白的霧狀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