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波出來見到她時並不吃驚,以前她兒子成績不好時,她也會到燕石學校門口等她。隻是燕石不再做老師,這讓她覺得萬分可惜。

“你還不如再找份工作呢,一天八小時也能把精力投向別處,眼不見為淨,上班了就沒工夫胡思亂想了。”

“我找了,我也想再拿起教鞭呀,有幾個學校能要我?現在年輕師範畢業的多了去了,人家挑著呢。”

“你有經驗啊,當年你的學生,你的成績,都是有目共睹的,別灰心呀!”

燕石無奈地笑,“正在找,又不想離家太遠,合適的難著呢。現在大學生街上一大把。”

趙波與她並排坐下來,麵向相反的方向,碰了下她的肩,“還生氣,值得嗎?讓他折騰去吧,四十多的人了,還能折騰幾年?累了,老了,不找也自動回家了。”

“他淨說瞎話,說什麼加班,在朋友家吃喝玩,全是假的,我挨個問了,全沒影的事兒!”

“嗨,相信男人那張嘴,大白天準見鬼!他說什麼不要緊,你反著理解就是了。”

“你說他咋就這麼賤!”

“不賤還是男人嗎?”

“他準在她那兒!”

“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男人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

“唉,你說我該怎麼辦呐?攤了個這麼個豬啃了良心的東西!”

“要我說,您呐,收拾一下金銀細軟,想逃命就逃吧,不想逃,就跟著咬著,別讓他得好!”

“我現在要放手,他嘴巴還不咧到耳根上去?升官發財死老婆,好事都讓他趕上了,陳世美,現代陳世美!”

“有現代陳世美,又沒現代包公。要不,我讓老胡勸勸老程吧,男人與男人,有共同語言,也許聽得進去。不過也別抱太大希望,我家老胡也不是啥好鳥。”

“唉,能說說就說說吧,死馬當活馬醫——你說他是不是真想弄散這個家?”

“我覺得目前還不想,不然為什麼要瞞著你?你也得多長倆心眼,別是人家現在隻是穩住你,背後正轉移財產使手段呢。”

“現金,我讓他得不著!”

“你們有多少現金呀,真是的。”

“不多,房子供完沒兩年,閨女上學要花錢,真沒剩下幾個。就是有一個,也讓他拿不走!”

趙波認真地看過來,“真想教訓他一頓,你得知道他下班後去了哪裏,或錄音或拍照片,弄點真憑實據,到時你要挾他他能真害怕。像上次似的,你說什麼他都否認,他憑什麼怯你一頭?打蛇打七寸,你要能拿捏得住他七寸,小樣的還敢亂來嗎?”

燕石哼了一聲,“惹急了我就去他領導那裏告發他包二奶,有作風問題!”

“所以你得有證據啊!唉,都老夫老妻了,唱的這是哪出啊?”

若琳最怕遇著熟人,生人不會不知深淺亂講話,熟人則會在寒暄後關切地問:怎麼樣了終身大事?

畢竟她虛歲二十八了,歲數寫在額頭上,別人即使是好意也讓她覺得刺激和難堪,內心惱羞又尷尬。一年前她還信誓旦旦與這些人分享喜悅:男友是成熟穩重的政府官員,很疼她愛她,等著吧,快結婚了。即使是小官員也讓這些漂泊迷茫的朋友們豔羨不已,起碼意味著穩定的中產階層和小康生活的到來。朋友們並不介意男友比她大多少,介意的是他的社會地位和收入,公務員一般意味著穩定和殷實。雖然他已婚,隻要能離成就行。而且當時她傻乎乎的,不知道與一個有婦之夫來往密切,沒在板上釘釘之前公開是件很忌諱的事,隻看到愛情偉大了,而且覺得隻要結成婚這點小忌諱算不了什麼,他可是信誓旦旦承諾要娶她的。後來他因老婆與女兒的壓力離開她時,她才明白當時的信心滿滿有多可笑,可惜隻緣身在此山中。當時已有不少人像茶坊的梅二姐嚴重質疑麗美那樣,對老程能否離成婚表示了謹慎的懷疑,覺得她可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一年後不幸言中。

按說離開這頭隻會甜言蜜語騙吃嫩草的老花牛也就算了,但不知為什麼,像吃了鴉片似的明知他的伎倆還非得和他混在一起,舊友即使當麵什麼不說,也會眼含嘲諷看不起她,背後說不定還添油加醋敗壞她。勝者王侯敗者寇,哪裏都一樣。

想到這一點她就心痛,他是不會在乎她的臉麵的,隻要自己能快活。

“若琳,聽不出我是誰了吧?這麼久沒聯係,別不理我了啊,現在我活兒告一段落,回北京了,第一個要請你吃飯,不吃我睡不著覺。”

殷月紅,小她一歲胡亂稱呼的妹妹,在一家上市公司做建材銷售,性格麻利直爽,快人快語,有一定的心機,加上做銷售多年的曆練,看人眼光毒辣,往往一針見血,功利性也相對較強。這樣的人一般心智成熟早,什麼事都先常人一拍。她二十七了,一般女孩考慮婚嫁,她早就婚過了;別人考慮生孩子時,她也生過了;當別人感覺到幾年之癢時,她都提前癢了,癢的結果是離了。離婚的女人甭管年齡多大,經過婚姻犬牙交錯的洗禮,變得更煙火更理性也更現實,當然也可以說未婚女人更縹緲更感性更理想主義,不知道婚姻的真諦和油鹽醬醋茶的厲害,以為浪漫、許諾和甜言蜜語能代替炒菜與米飯……這是若琳現在最悔恨的,想想自己要有殷月紅一半的心機和手腕,憑老程一把年紀的老男人也不可能把自己玩得如此團團轉。

這女人一年前去了外地搞業務,現在又殺回來了。到底是在外麵闖蕩的人啊,一下子把近一年不見的距離感拉成親人關係了。若琳自歎弗如。

“嗨,行,有時間吧,我請你。”

“別價啊,請你我舒服啊,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看看你修煉成什麼樣了。沒換公司吧?今中午就請你飯飯。”

她想推了,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沒事她才不會頂著熱氣騰騰的三暑天氣大老遠地跑來——對方像猜透了她的心思,把話撂下了,“別拒我呀,拒我我生氣,找你真有點事,不見不散!”

說來來得還真快,沒到十一點半的飯點,她就在樓下打電話了。若琳就先支她去茶坊等著,到了飯點才姍姍下來。是非多的故人還真讓人頭疼。來到茶坊,更讓她吃驚的是,這個長舌婦正和八卦成性的老板娘、一臉青春光彩稚嫩兮兮的麗美聊天呢。尤其是麗美,不知丟人幾個錢似的,一忽搔首弄姿裝嫵媚,一忽笑得一派天真,也不知真的假的,和兩個是非人在一起搞這麼膚淺,不是憑空讓人冷笑嗎?不過出賣色相和肉體到底也交易出現實的好處了,可以不用頂著毒日滿大街跑業務累死累活了,還可以提前溜崗下來聊天而不用擔心上司乜斜的眼神。

見若琳過來,殷月紅就自動移到隔壁的小間,有竹簾隔著,兩邊也就望見個輪廓,識相的老板娘和麗美倒也沒跟過來,繼續笑嘻嘻聊她們的。

“哎,那SB玩意兒不會來真的吧?”殷月紅隔著簾子朝麗美努了一下嘴,“人長得又不錯,大好的青春,當什麼慰安婦啊?想賣也要賣個對得起自己的價錢啊!真是。”

“嗨,人傻膽大唄,越是好白菜越遭豬拱。”

“切,什麼好白菜,白癡差不多,拿自己不當棵菜,偏往豬嘴上湊還得意洋洋,欠啃,被啃得輕!事後被啃蔫了,有她哭的份!男人能免費得到的東西,你還讓他花錢買,有沒有搞錯?”

若琳心裏刺紮似的,趕忙轉移話題,“你在外怎麼樣啊?發財了沒?看你有點曬黑了。”

“發了一筆小財。這年頭不掙錢真該天誅地滅了,年輕跑得動是本錢,深挖洞廣積糧,年紀大了才能活得心不慌氣不亂。這年頭,還有誰能指望嗎?隻有靠自己馬不停蹄地征服世界啦。”

“你千金蕊蕊好嗎?該上幼兒園了吧?”

“沒上,不到年齡,我媽給看著呢。唉,說起她來我還挺頭疼,”年輕的母親臉上方才掠過一種溫柔的神情,“我在外麵辛苦養家,長時間不見她,也是想她。上次我回家,她一看到我就哇哇哭,腳前腳後跟著,怕我一不留神再溜走,睡覺都抱著我,晚上去衛生間她也爬起來跟著,不放心。唉,挺欠她的。有我這樣的媽,寶寶也跟著受罪,我先好好存錢吧,將來好好補償她。”

若琳好心地建議:“你快點找個男人結婚吧,兩個人就不用這麼累了,你也得顧及一下蕊蕊的性格養成啊,這麼小的孩子正是塑造心性的時候,你不要太大意了,將來就難改了。”

殷月紅分明在認真思考,“我也知道小孩在父母健全的家庭裏更有利於身心發展,可我去哪裏臨時抓一個好男人啊?和咱同齡的,現在正是起步階段,可能還沒咱姐們混得好,他恨不得還需要咱們扶持一把,這樣的潛力股不考慮,弄不好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前腳剛栽了樹,後腳讓別人乘了涼,指望男人講良心這事擱下輩子再說吧。年紀大一些的,老弱病殘,個別有些家底的,想讓他跟你一心也不容易著呢,而且人家也有兒有女,死了還想留給子女呢,要你也是想讓你伺候人呢,一般劃算的不多,除非是生存不下去走投無路了。比咱們年輕的小屁孩,陪著玩玩可以,是當不了父親的,他還需要你幫他成長呢。”

“那就你一直單著了?”

“這事啊,可遇而不可求,沒準什麼時候王八看綠豆,遇見對上眼的人了,各方麵也合適。要講緣分啊,緣分是件玄而又玄的事。行了,說說你吧,還跟老程在一起?”

唉,終究繞不過去。她是不知道自己與老程中間曾有半年分手的,這讓自己心性大變,幾乎看透了紅塵,說出來也是個憋屈的事兒,因為你無法像對麵的女人這麼瀟灑功利地看待男女關係。於是暗淡地唉了聲。

“這什麼人呢,這麼久還不給你一個名分?”

這種打抱不平讓性格偏弱的若琳聽起來像諷刺,“他正辦手序呢。”

“姐姐,你不能這樣軟弱讓他覺得好欺負啊,使點手段出來啊,這年頭有不使手段就能輕易達到目的的事嗎?別傻了,老程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跟了你這麼久,他還沒把家裏撇清,他到底在幹嗎啊?”

若琳絞著手指,有點無地自容,“他家裏的事有點棘手。”

“什麼棘手,還不是為仨瓜倆棗患得患失,說不定還是個借口!若琳我給你算一筆賬,老程今年四十一了吧,亂七八糟的什麼都算上月入四五千吧,收入穩定,以後還能升,可能還有外撈,加上你多少掙點,你們好歹也混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先來套小房子,以後看時機慢慢換大的。這日子先慢慢過,也能過得不錯。所以你得逼他一下,別讓他以家裏的事棘手來拖你了。男人都那德性,家裏家外能通吃就通吃,不能通吃了才會想辦法。都拖你兩年多了,再拖你兩年你都多大了?一生最好的年華都讓他浪費了,這機會成本怎麼算?咱越年輕越耗不起!話又說過來,他也就四十出頭還有點實用價值,要是現在四十五六了,我就勸你有多遠踹他多遠了。不惑之年了還有幾天好日子過?別說萬一有個孩子養不到成年他就退休了,你伺候他還不伺候到八十?!憑什麼他沒把最好的年華給你,你卻要照顧他到老死?有點錢還說得過去,經濟一般的這些半老男人還真別讓他做這個夢,也別講什麼愛情,沒有比愛情更可笑的借口了,能白吃白要讓你賠個底兒掉!”

若琳靜靜地看著她。實事求是地說,殷月紅算不上漂亮的人,眉間距寬於常人,倒是濃眉大眼,薄薄的嘴唇不時讓人感覺到刀片般鋒利的力量。和這樣的女子在一起,若琳覺得自己冷靜而理性,做什麼都有說得過去的理由。這樣很好,感性的她需要理直氣壯。

“對了,你說找我有事?”她溫和地提及她來此的真正目的。

“嗨,有個部門正蓋辦公樓,我打不到內部去,麻煩你讓老程打聽一下,誰是裏麵拍板的人,送錢送銀子我也得找到根上去啊,成天抱個樹梢子搖晃有什麼用?”

老程被那個值班員屬下告知:昨晚九點鍾有個中年婦女找他……

老程一聽就感覺出事了,接著老朋友們紛紛打來電話,問他們兩口子是否又吵架了,燕石不僅質問了他們,還質問了他們的太太。老程慌了神,半真半假地怒斥他們當朋友不力,連個配合也做不好。朋友考慮再三,又?蛇添足地給燕石打電話解釋:“嫂子,前幾天我們哥幾個喝多了,怕你生氣,沒敢告訴你實情……”

燕石冷冷地回:“今天你怎麼不怕我生氣了呢?”

“嗨,還不是擔心你回去整程哥,講了真話嫂子你得手下留點情吧?鼓勵誠實的行為行不行?唉,男人在外麵混,應酬是免不了的,得養家糊口不是?社會就這形勢……”

燕石聽完冷冷地掛上電話,男人幫男人騙女人,但女人非拆女人的台,男人與女人到底是不一樣啊。她下了死命令讓老程回來解釋。

老程覺得自己確實大意了,從上次妻子讓他回家,他就應該更小心。男人要是有心瞞老婆,還是瞞得住的,不過他承認女人的直覺確實靈敏,缺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把柄。這兩天的粗心是因為多逛了兩家首飾店,若琳理直氣壯地要一個鉑金手鏈,他覺得應該買,就該比那個小男人的垃圾鐲子耀眼一萬倍!想到這一點就有花錢買臉麵的衝動,不過他是從小節儉慣了的人,走到櫃台前一瞅鉑金的價格,心就針紮了一下,短短一條細鏈子,耀眼也真耀眼,卻要花他兩個月的薪水,忒他媽的宰人了!女人卻總喜歡這種華而不實又費錢的東西。男人理性,也直接得多,除了金錢外,對“代金券”之類的貴重物品不太有感覺。他看著那條價值約七十張毛爺爺的小細鏈子,在雪亮的強光燈下亮晶晶的,到底還是裝進了口袋。一到口袋感覺又不一樣了,想象著掛在若琳嫩藕般的手腕上,她驚喜交加的麵孔,她一定會加倍犒賞自己,一定會把自己侍候得無比舒服。他像個孩子一樣有點貪戀這種由感激由愛意激發的侍弄,覺得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於是走出首飾店門口時,褲子都有點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