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兒子胡飛宇回來了,半大小夥子臉陰沉沉的一路踢踢打打進臥室了,砰一聲關了門。
“這小子怎麼回來了?”老胡納悶。
“不能老泡在我娘家呀,我讓他回來的,再不回來不認識家了。”正在泡茶的趙波從兒子一進門就盯著,並一眼看出這小男人的毛病根子,“肯定沒考好,怕我說他,先把刺亮出來。”
老胡接了句:“你逼的,以後我也得這樣。”
趙波忽然坐過去,坐在老公旁邊,以弱勢商量探詢的語氣:“你和老程見麵了吧,他怎麼說?”
老胡很賣老婆麵子,電視也不看了,馬上八卦起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是個事,男人嘛,在外玩一玩免不了的。”看到老婆的眼光狠狠地挖他,嘿嘿一樂,“玩嘛,男人願意玩,一幫朋友在一起,別人玩,你不玩,混不開。健人是玩進去的,玩玩而已。燕石也用不著胡思亂想,多了不得的事似的,玩得沒意思了,他自然回來。你以為一個男人在外麵玩兩下子就拋妻舍家不過了?古人語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要讓糟糠之妻下了堂,別說女人罵你,我們大老爺們也看不起他,主次分不清,有一句話叫豬油吃多了糊了腦門,愚蠢!”
趙波雖表情豐富地表示不屑,但內心還是挺高興的,起碼這一番言論表示自己夫君還是個腦門清的,沒那麼下作,以後隻要管好他不要出去“玩”就行了。不免掐了他一把,有點高興,態度卻冷,“哎,你說老程會不會過火?”
胡星鬥一口咬定,“哪會?一把年紀了,分走一半財產他還有什麼?好女人瞎眼了會嫁給沒錢的老男人?四十多了,這年紀能開心一下就開心一下,男人不容易,還跟他計較這個?你以為哪個男人隻有一個女人?明裏的,暗裏的,越有職位越有倆錢的男人占有的資源越多,大家心知肚明不揭穿罷了,隻要顧全大局,不影響主流,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最好,又不是二十歲的小孩,鬧來鬧去有什麼益處?健人你讓他在外麵蹦躂三年,最多五年,最後還不是乖乖地回來?到時你再收拾他呀,此一時彼一時,風水轉到你那一邊你再說話呀!”
趙波聽得心裏有點涼嗖嗖的,一把掐住老公,“你在外麵也偷吃?”
“切,就你這身手,我隻有看別人偷吃的份!”
“真的沒有?”
“想有來著,意淫而已。以後咱兒子娶媳婦,像你這樣的可不行,沒福利了。”
“還福利,找抽呢!剛才你說‘所有男人’。”
“那是我語法邏輯錯誤。”
“你最好別給我犯膩!”
“哪能呢,我還怕你給我捅報紙上呢。平時人家說你媳婦的文章能上報紙呀,我還倍兒有麵子,要是你寫了我不好,那不是我丟分嘛。”
若琳要搬家,正找地方。房子要求是:所在小區要整潔安全,有休閑鍛煉的基本設施,最好在新小區,上點檔次,房子不論是一居還是二居,要朝向好,陽光充足,要精裝修,格調高雅。你得相信,有趣味的生活需要精良的設施和一定的休閑文化氛圍,這是構成幸福生活的一部分。沒有人會把沒有衛生間和下水道貧民窟的日子看成浪漫,並願意樂此不疲。她仔細計算過,就她與老程的收入,維持這種大一居或小二居的市民生活並不手緊,大富大貴就不想了,精良的舒適是可行的,一輩子這樣平常的幸福就可以用“美滿”來形容。
於麗美跟著她老板出差回來,拿著一本安妮寶貝的小說,看樣子挺高興,有一肚子的興奮和幸福感要傾訴。說給別人聽,別人未必祝福,若琳也不祝福,但起碼她態度真誠,讓人信任。於是這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大周末就一邊跟著若琳奔波看房,一邊滔滔不絕地講她與老板之間的趣聞逸事,比較絕的是她與老板曹經理在賓館裏做愛,中間她不可控製地放了一個屁,老板馬上笑翻了,說漏氣就需要補氣。由此可證明,兩個相愛的人,是不必藏著掖著各自的缺點的,愛他(她)就愛他(她)的全部,包括缺點。
“那,趁熱打鐵快叫曹老板娶你吧,過了這段新鮮期你再讓他做點什麼事可就難了。”
“放心吧,遲早的事。我們商量好了,也打算好了。”
與上次的支支吾吾不同,女孩這次倍兒幹脆利落。若琳對她不禁刮目相看呢,每個被男人哄得暈頭轉向的女人都會說出這種自不量力漫無邊際的大話,總以為自己是最獨特、最與眾不同的那一個,到最後你會發現讓他兌現諾言難著呢,自己不過屬於那千萬失敗者中的一個而已。戀愛了,情緒高了,就不用腦子了。
“你快點讓他離婚啊,這事不宜久拖。”
“放心吧,他會離的,隻不過他兒子還小,而且他父母也不見得同意,他正想辦法。人一輩子可能隻有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生伴侶,我們都對此心知肚明,我給他時間,讓他慢慢解決。”
若琳一路沉默。房子看了兩處,差距不小,正鬱悶著,殷月紅打來電話說她家附近有合適的房子。
內心裏若琳不想搭理她,更不想與她紮堆住,氣質相同者住一起,叫物以類聚。她和她根本是兩類人。以前是朋友時就相處得疙疙瘩瘩,幸虧她去外地出差一年,讓她平靜不少。說是出差,當然出差是千真萬確的,但並不全是為了事業,而是追逐她的上司去的。很多女孩子會在工作中不知不覺喜歡上自己的上司或老板,利益是一方麵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有能力罩住她,各方麵征服她較為容易,於是女人就順水推舟喜歡上了傍著大樹好乘涼,有的還能邊納涼邊采摘樹上的果子。那上司也是有家室的,好像也是管不住他,二人倒齊心協力了一陣子,在工作中收獲不小,後來不知為什麼那男的又堅決回歸家庭了,分給了她一部分錢,並不留後患地跳槽離開了這家公司。她這才憤憤不平地又回北京總部來了。按她的話說,她並沒失去什麼,她是在為自己的幸福和理想奮鬥。但在若琳看來,她隻不過是煮熟的鴨子嘴硬罷了,有一個女兒扔在千裏之外的媽媽家裏養著,自己為生計到處奔波,男人一茬又一茬,沒成功套住一個,看似瀟灑,真有什麼幸福可言嗎?女人日子過得好不好,看你的膚色就知道。
她不想和她一道,是不想沾染她急功近利、勝負皆掛在外麵的功利嘴臉和由此帶來的患得患失的心態,從而失去女人本該有的優雅從容的內心和氣質。
但那天若琳和麗美還是過去看了,別說,殷月紅很了解她,那房子是六十平方米的大一居,在五層,非常符合她的要求,推開窗戶正對著商業建築的頂層平台,平台上花園般種著芭蕉、丁香和月季,花朵擠擠挨挨一片,繁盛得如不知節製的緞子麵,鋪滿了整個寬闊的平台,熱鬧得讓人有點不好意思。
好,就這裏吧。下了定金,一星期後搬。
殷月紅很強勢地拉她們喝咖啡,那種熱情,讓你不好意思也無法拒絕。做銷售的人一般都這樣,對待人能隨時像花兒綻放般有一種不像裝出來的熱情。
於麗美是最有抗拒感的,像耗子見了貓,本能地要逃,但還是隨著走進了上島咖啡,惴惴不安地挨著若琳坐下來。
你越擔心什麼還越來什麼,殷月紅犀利的目光盯著麗美年輕光潔的小臉蛋打量,年輕就是不一樣啊,肌膚裏透著飽滿水靈的光澤,怎麼笑眼角都不會疊褶。
“和你老板怎麼樣了?趁熱打鐵,讓快點辦事娶了你,要過了這一村找下一店可就難了。”
竟然和若琳的口吻差不多。
女孩鬆弛淡定地答:“遲早的事,我們商量好了,也打算好了。”
“快點讓他離婚,不宜久拖,你今天告訴了他,沒個一年半載也不好離,讓他早點做打算,夜長,夢就多!”然後,她不知所以地笑了一下,流露出小小的譏諷,“看看你現在最需要什麼,趁著還有愛時,能讓他心甘情願為你做很多事,這種權力快點使用吧,過期不候!”
“放心吧,他會離的,隻不過他兒子還小,而且他父母也不見得同意,他正想辦法。人一輩子可能隻有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生伴侶,我們都對此心知肚明,我給他時間,讓他慢慢解決。”
“哈!”殷月紅響亮地笑起來,“人生隻有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生伴侶,是他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臆想的?男人幾乎對每個女人都能說出類似的話,對他自己的老婆估計也是這麼說的。他騙你,你自己就別騙自己了,不心酸啊?每個男人都有西門慶的屬性,不說謊就騙不了女人。還‘他兒子還小’,兒子小還出來找你?這種渾話你也信,兒子小是他不離家的理由,多有責任感呀,一下子讓你折服了。但這種責任感又不是給你的,你體諒他幹嗎?還這麼受感動,讓他對別人負責任,讓你免費為他服務?跟你說,這種事不要給他太長時間,一年半載,最多兩年,他離不了就該想辦法離開你了,兩年也足以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肉體由愛生厭了,即使他還沒厭,估計你也該瘋了,因為你越來越發現真相:什麼狗屁愛情,打著愛情的幌子免費玩一玩罷了。能免費玩這麼久,你還指望他娶你?人家有那時間再涉獵下一個新鮮的缺心眼大傻妞了,人家可能更年輕,下邊更緊,更像初戀,哈哈。”
這話說得連若琳都腳心抽涼氣,幾乎發神經,真是句句要她的命啊!不得不承認這閱曆豐富的人就是傳說中的老薑啊,什麼事都在你前麵看透了。麗美卻出人意料地表現得很淡然,仔細看能看出隱隱有點惱羞成怒的影子,啪一聲把安妮寶貝的小說放在桌子上,語氣輕快,故意與“俗氣”作斷然的切割般,“愛是緣分,無法強求,如果他到時執意那樣待我,我也無話可說,誰叫我願意呢!愛情是兩個人的愉悅,就算最後隻剩下一個人的事情,也和任何人無關。愛,或者不愛,隻能自行了斷!”
那一本飄著墨香的安妮寶貝的書,靜靜地躺在咖啡杯旁,隱隱約約揮發著濃烈鬼魅的氣息。在現實衝突中,文學語言的愛情是很可笑的,隻適合在黑夜中自怨自艾地咀嚼,自我解嘲和安慰。在寂靜中,若琳接了一句:“我可能更喜歡張愛玲。”
“哈!”殷月紅又響亮地笑著把頭轉向別處,“張老姐的確比這位更知道愛惜體恤自己,找愛情也知道在什麼檔次的人群裏尋找,有背景,有地位,有權力,能讓自己體麵地生活,即使一個漢奸又如何?!隻不過她沒料到下場會那麼慘罷了。有背景、有地位、有權力的男人我也喜歡,隻要以後的生活不錯,我也不會管他是黑社會還是白社會的,和這樣的人生出愛情來也是很容易的……”
“哼,漢奸黑社會你也要?”麗美終於找出反攻點似的,語氣也尖銳和不屑。
“隻要下半輩子活得滋潤,土匪也無所謂!小人物,沒人記得你,圖個舒服對得起自己也就是了;被人白玩,沒什麼彌補,這事可不幹。一個到老都活得風聲水起的女人,是不會記得曾經做過什麼上不了台麵的事的,一個富人也不會記得他未富時幹的齷齪事。一個女人,任何時候都要擇良木而棲,才是對自己負責。”
麗美咬著自己的嘴唇,“為了遵循內心的聲音生活,我們曾為此付出巨大代價。”
“No,你還沒付出代價,一根甘蔗你先啃甜的那一頭,關於另一頭的味道如何你還沒考慮。”
“純粹的東西,禁不起細微的打擊,因為不堪。”
殷月紅很不厚道地把嘴巴咧起來,看外星人似的看著臉微微紅的麗美,掩飾不住挑逗的意味,“你能不能不背她的句子?他都有老婆了,還有兒子,有多純粹?你自己臆症感覺的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歡與你這樣的玩純粹,會給自己的不利因素找理由,過分體諒一個該死的人,在這個亂七八糟男人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的社會發揮著自潔的功能,哈哈,好白菜為什麼遭豬拱?白菜說,拱了就拱了,是我長得不是地方……”下麵的話被桌子下若琳一腳給碰回去了。
麗美臉通紅,架不住這種連續的玩笑式的譏諷,她過於單純的生活要先有愛情、男人和失敗,然後才能有哲學和這樣的生活俗理。因此以另兩個看來是無知者無畏的語氣吟下了安妮寶貝的下一句名言:“絕望和希望同時存在,如果能夠深深地愛過一場,再離別!”
在兩個對愛情自有一番體味的資深人士麵前,這話聽起來不知是天真還是挑釁。殷月紅對著若琳的臉,不屑地嘀咕了一句:“嗬嗬,非濺一身屎才知道臭!”
而此時的麗美卻進化成純淨的詩人,這個第一次品嚐到愛情青蘋果的可愛的女孩清晰地背誦:“深刻的感情注定彼此折磨……任何人對我做的任何事,我不會有任何怨言,因為他是自由的;任何人任何事情也都無法再給我任何束縛,因為我是自由的。”
若是兩年以前,若琳會感動,但現在她麵無表情,曾經純情的心已經磨出了很深的紋路,不再容易起波瀾了。殷月紅則更是把嘴巴張成向日葵,滿臉滑稽地表達了對現實對理想的嘲諷,“女人,都讓男人共產了吧。”
麗美終究臉皮薄,生活根基淺而缺乏思辯精神,她所能做的就是離開。“想吃雪糕了,你們吃嗎?”在得到麵前兩位否定的回答後便馬上跑了出去,跑到馬路對麵的冷飲店裏磨磨蹭蹭要了根雪糕。
“你聽她的話,是不是應該被免費操?我是男人我也得操她,不操都對不起——”
“安妮寶貝。”
“不操都對不起安妮寶貝的詩。”
“人家是小說。”
“哈!”對麵爆響了一下,“現在小姑娘智商情商都不咋的呀,男女平等,平等得隻會幹活了,教個曲都不會唱,像豬一樣隻有等宰割的份。我也有女兒啊,心裏拔涼拔涼的,得好好教育了,對男人無私的付出,就是對自己生命的低賤和殘忍呀,自己都不知道保護自己,誰能保護她們呀!”
然後兩個人沉默,看著那丫頭在街對麵晃,顯然不想回來,慢慢悠悠左顧右盼跑到馬路牙子上吃雪糕,然後看著路邊幾個跳繩的孩子玩,最後加了進去,不亦樂乎地一起玩耍。
殷月紅這才把目光轉向若琳,特別是她手腕上亮晶晶的鏈子。“老程給買的?”
若琳私下冷笑:知道還問,裝什麼大頭蒜。當下若無其事地,“不想搭理他了,送的。”
“別價啊,這個時候了幹嗎打退堂鼓,傻子啊?你不想搭理他他才高興呢,吃著碗裏占著鍋裏,還不用負責,一扭臉又找下家了。”
一個“占”字讓若琳無名火起,不過沒顯露出來,抿著嘴隔著玻璃看麗美在玩跳繩,高跟鞋在繩子間纏來纏去。
“咱姐妹這麼年輕要什麼有什麼,把他搶來啊,真是!你要不搶來他,我就鄙視你了,你較這勁幹嗎呀?該讓他負責的就得讓他負責,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啊!想想你多大了,要沒有他這兩年你也該談朋友出嫁了,他耽誤了你就想拍拍屁股說走就走了?你也太好欺負了,要擱我身上,門也沒有,想走,行,卸下一條胳膊,要不拍下一百萬,天底下可沒有便宜白占,橫豎不過一個理字!”
若琳的臉總算活泛了一下,“我不屑於理他,臊著他。”說完就後悔了,因為麵前七竅玲瓏的女人在嗬嗬笑,下麵的話就有點應景了,“和他生氣真不值當的,男人再大也有小孩子的性情,你一邊哄著一邊拍著,雙管齊下,隻要女人溫柔體貼,不鬧騰得太厲害,我不太相信男人能逃得了手掌心。不過說真的,老程不娶你,我有十萬個理由瞧不起他,見麵不打招呼,碰頭繞著走。”
若琳不想在這個有關自己的問題上轉悠,“你呢,快點給我幹閨女找個爸爸疼吧,小孩成長需要一個平穩健全的家庭。”
殷姑娘莞爾,“快找著了,絕對套一位要財有財要貌有貌的翩翩佳公子。”
若琳眼皮一挑,笑,“胡星鬥?”
殷月紅響亮地哈了一聲,“先保密,到時候把成果帶給你看。”然後自言自語般,“有倆錢、功成名就的男人哪一個沒有三妻四妾,明裏的暗裏的?他們與背後女人的愛情早死了,隻留下一個看似完好婚姻的空殼,守著這樣殘敗的感情你覺得他們心裏好受?成功的男人就該配年輕有活力的女人,這是生活對他們的獎賞。這個世界的實質就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再說年過不惑的女人身體不行了,光剩下吃喝混日子了,而此時的男人正精力旺盛,掙脫枷鎖往外走是雄性動物的本能,也沒什麼好譴責的,男女生理不一樣,八十二歲的楊振寧娶二十八歲的翁帆不一樣恩愛嗎?八十二歲的老太太能嫁二十八歲的小夥子嗎?我覺得這很正常,我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男人也一樣。沒有礙著誰,黑貓白貓,抓著耗子的才是好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