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一起能幸福嗎?”不知出於什麼目的,燕石開始為老程考慮這個問題。
侯媽,以她的經曆給出了過於簡單的答案:“有錢就幸福。有錢就有好生活,沒啥閑事鬧騰。沒錢夠嗆,沒錢就有事,事還多,架不住家貧忙斷腿呀!”
這種沒技術含量的話不能讓燕石滿意,她掛了電話,再打給趙波。深夜裏趙波正看電視,聽見一聲響,就知道燕石在試探她,給她打了回去。
“我以為你睡了。”
“沒有,正看光盤,睡不著,美劇,《瘋狂主婦》,我發現人家的小日子才有意思。”
“假的,瞎編的。說話不影響他們睡覺嗎?”
“都不在,老胡不知死哪去了,兒子在我媽家呢。”
“剛才還跟我媽和我媽家樓上的鄰居說,你說老程與外邊的那個能幸福嗎?”
“吃飽了撐的,你管他們!”
“站在他的角度考慮一下,不然他為什麼九頭驢都拉不回來呢?”
“想聽實話吧?不想打擊你,我覺得他們在一起幸福的麵大,原因有二,首先,你與老程一起二十年,艱辛的日子過得忒多了,雖然走到今天不容易,回想起來你覺得幸福嗎?是不是勉強和苦撐更多一些?以前你們在一起不分開,那是因為分開的成本更大,光你閨女就得跟著受大罪。你們隻不過很少考慮個人的感受罷了。再說,作為女人,你對老程來說太容易得到了,他一個窮光蛋沒費吹灰之力就娶到了你這位賢妻良母兼好管家,這對男人來說有點廉價,你要知道,十塊錢買的衣服與一百元買來的,你對它們的態度是不一樣的。男人沒本事時十塊錢的東西也是好的,一旦有點能耐,袋裏能裝下一百塊時,他會看一百塊的東西。外麵那個年輕的女的,對於四十一歲的老程來說有挑戰性,他打算拋妻舍家為她,就是他要支付的成本。他肯為她花大力氣,本身就證明老程在意她,認為和她有未來有幸福,不出大問題人家在一起估計會過得不錯的。”
“哼,難說,十年二十年後,身邊睡一個皺巴巴的老頭,對女的來說又有什麼幸福?現在她能勾引老程,誰知道那時又勾引誰?”
“現在的女人普遍缺乏安全感,很想通過一個男人擺脫這種孤立無援的感覺。我們局裏就有一個退休的老頭,六十五了,與年輕的外地保姆結婚了,保姆三十二歲,帶一個三歲的女孩,現在一家人生活得很不錯,老頭平常也去幼兒園接送孩子。我覺得隻要那老頭不死,這小媳婦就很安穩,因為她以前的生活環境太差了,有一點改變,多少提升一些,就很知足。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水性楊花,你低估她們了。”
燕石的心都涼了,也徹底傷了心,看來老程是鐵了心要再找第二春再次讓她刮目相看了,家不要了,房子不要了,還有什麼能阻礙他的離去?
轉了幾個圈,糟蹋遍了他的八代祖宗,還是不甘心拱手相讓啊。得,好馬得跑兩遍路,汲取上次教訓,聽人勸,吃飽飯,還得動員他的親人朋友勸勸他,死馬當做活馬醫吧,而且相信他也是沒辦法,這馬還沒死到家呢。老程的發小就是胡星鬥,胡星鬥雖然做人上有些“飄”,張揚浮誇,但大道理都懂,加上有趙波這個嚴肅正經的人映襯著,老朋老友了,關鍵時刻敲敲邊鼓提醒一下,沒準就能阻止一個人走入歧途。
燕石去趙波家是在晚上,提前還給趙波發了短信。有點不好意思了,老是麻煩人家。趙波很重視,馬上就給胡星鬥打電話,讓他下班務必早點回家。
胡星鬥正與殷月紅打得火熱,殷姑娘也太會哄人了,把常在花叢走,看過百花開的胡帥哥逗得欲罷不能,兩人鬥法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有所需,你迎我往,倒也把那點孤男寡女心知肚明的錢色交易演繹得欲說還休,露水情長。
胡星鬥回來後,眉開眼笑地與燕石寒暄,裝成受氣包的樣子在趙波眼皮底下又乖巧又聽話,逮住機會就要耍貧嘴逗悶子,像很多愛在家耍活寶的北京男人一樣。
“姐,哎我的親姐喲,有事您吩咐,說吧,別價呀,咱這候著呢……”然後嬉皮笑臉的,等著大眼瞪小眼。
趙波臉拉得長長的,表麵上有些冷,愛答不理,內心可厭惡了,竟一聲一聲地叫她“姐”,恨不得拿大巴掌掄他!
其實老胡也想嚴肅,想在家擺出讓人尊敬的一家之主的端正樣子,畢竟自己在公司也是個高層領導,需要正規的崇敬甚至仰視的視角,無奈趙波比他還嚴肅還端正(心裏那個恨喲,這個不知好歹的趙小咪咪!),而且這種姿態不是裝出來擺出來的,十幾年如一日,是由內而外自然流露出來的。以前老胡很讚賞這種高門大戶姑娘的清高和氣派,現在有點擰巴了,覺得硬、無聊,一家子又不能比端莊比威嚴,比不過,就隻好自己先恢複嬉皮笑臉了,而且是報複性地恢複,叫老婆為姐,經常是兩眼放光無正形,永遠像個頑劣的孩子在討糖吃。趙波煩的就是這個,覺得這人骨子裏低俗,擺不上台麵。
我還就低俗了,你怎麼樣吧?她的丈夫還就一點也不想改變了。
“嫂子,您說話,咱誰跟誰,從程佳也能教胡飛宇物理課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家肯定有值得我家學習的!”“乖孩子”轉過身向著燕石,嬉笑著,“當然值得我學習,我姐,趙波不用學習。”然後媚眼拋向趙波。
燕石不管人家兩口子打情罵俏、眉目傳情,也不怕家醜外揚——這兩口子早知根知底了,尤其這小子,在這兒裝呢——又把家中近期的症狀一一說了。
胡星鬥方正的俊臉一凜,“不會吧嫂子?哪能呢,程哥誰不了解我了解呀,對你和程佳那個好,別說街坊鄰居,我們這些哥們都有目共睹——不是您跟他打架逼他了吧?吵架脫口而出的話你也信?氣你呢。”
燕石一本正經,“沒逼他,是他深思熟慮說出來的。”
胡星鬥不相信,也不避諱趙波了,“男人現在在外麵混,免不了與形形色色的女人接觸是真的,就這世道,有什麼辦法,大家都這麼幹,你不幹也顯得不合群,但這頂多也就是玩玩罷了,哪有真為外麵女的拋妻舍家的?要真這麼做,別說嫂子您,我們爺們也看不起他呢!咱打心裏說,你覺得程哥是那樣的人嗎?”
燕石歎氣,“都第二回了,好狗能改了吃屎?我覺得他這回王八吃秤砣,有點鐵心了。”
趙波適時插了一句,也有對自家男人警告的意思:“常在河邊走,濕鞋的掉河裏的有的是。你明後天有空去找程哥一趟,把利害關係講清楚。這男人一見到女人就顯得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你得快點潑涼水潑醒他,四十多歲的人了,閨女都馬上大學畢業了,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想什麼呢?還頂多就是玩玩,哪有這麼好玩的事?玩了就跑,跑得了嗎?碰見那些難纏的主,輕則破財,重則家破人亡,都有可能。你沒看新聞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被綁架,活活給割了,讓他再玩人家!”
“哎,扯哪裏去了,現在正經做事的人都忙得腳不連地,誰有那個空啊姐!再說髒不拉嘰,來曆不明,倒胃口,自家擺著老婆那是幹嗎用的?真是。咱這是講程哥的事呢,就事論事,別東一斧子西一榔頭傷及無辜。”然後又轉向燕石,方正的臉上閃著嚴肅的光澤,“嫂子,您也別太著急,我覺得這不太可能的事,說句不好聽的,沒有了您,程哥混個屁啊!您一走他就眾叛親離了呀,您把什麼都帶走了,他還有個啥呀!他能離開您?吹牛誰不會啊,他這麼一說,您也就這麼一聽,晚飯你一個月不做,衣服也不給洗,讓他試試。”
燕石沒說話,撇撇嘴,他一個月又回來吃幾次?
“如果他真這樣說了,”胡星鬥接著說,“您要麼不理他,該怎麼過怎麼過,要麼給他一個大嘴巴,像我姐這樣,讓他胡說八道!但您也別聽別人胡說八道,也別沒事胡思亂想了,男人都有點愛玩,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缺點,玩夠了自然會回來。您見過幾個在外麵有女人就與老婆孩子不過了的?說實話吧,一碰著這事,鬧著散夥的還都是女人,自尊心忒強,眼裏揉不進沙子,一個勁地往外推他,真離了又得什麼好了?”
燕石聽得有些傷感,無奈地說:“那你跟他說吧,他在外麵無論做什麼,殺人放火……我不管他了,但婚我不離!”
胡星鬥眼睛裏滑過一絲敬慕和讚許,“嫂子,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勸程哥,離了……他到哪裏找您這樣賢惠的人呐!”
出了門來,趙波送到樓下,對失魂落魄的好友說:“這世道人心不古,你也別太善良了,老程實在太過分,你可得想好應對之策,反正一直後退是沒頭的,除了房產存款金銀細軟,他的前途也是你能威脅到的,反正他是政府部門的人,他要不顧及你,你也別手軟。我一聽到有人勸不做夫妻了也做朋友之類的屁話就氣不打一處來,十幾年的老夫老妻了一點情義都不顧,殺了他的心都有!”
燕石理解趙波的話,在為自己打抱不平出主意。哪一天老程真要離家了,放心吧,這份恨是做不成朋友的。至於胡星鬥寬慰人心的勸解,聽時還覺得有道理,能如此也就如此吧,但事後想想,那份不甘與憋屈啊,眼淚嘩嘩地流呀,這輩子老不死也委屈死了,雖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賴活著又有什麼意思?這樣前思後想了一兩天,不行,信不過胡星鬥油嘴滑舌那一套,男人的話打八折也不能信,他自己的屁股還沒擦幹淨呢,趙波隻是被蒙在鼓裏而已。眼下怎麼辦呢?逮住他,捉奸在床又如何?其實內心裏她害怕看到真相,隻想兩眼一閉當鴕鳥,伸出兩手去挽救,挽救這個在風雨中搖搖欲墜的家和對孤獨、毫無把握的未來深感無力與恐懼的自己。沒有了老程這個可惡的男人,她可能什麼也不是了,她會對生活失去信心,再和誰做半路夫妻呀?原配尚且不體恤憐惜你,外人更指不上了,而且怎麼麵對年紀一大把的母親啊,她怎麼能承受兩個女兒都如此不堪的下場!
燕石又去找公公,他的長輩應該更有說服力。通常一個男人,女人隻要把他的父母、家產和孩子搞定,他想蹦躂也蹦躂不出手心,他不能同時失去自己最親近的人、情感、歸宿和家庭財力的支撐。男人的成長其實就是從父母的家庭逐步過渡到自己的小家庭,並深深為之紮根的過程。
公公新娶的老太太也近七十了,有一子一女,早都成家育子,過得還不錯。老太太與前老伴有一個舊二居,房子雖老,但地段很好,處二環內,婆婆死後,公公與老太太打了證就搬進去住了。開始老太太沒意見,老太太的兒女有意見:一,老太太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嫁人,兒女臉上無光,帶著房子嫁人更是“老來傻”,糊塗!二,按北京老理兒,女人出嫁到男方,應由男方提供住處,哪有嫁出去還住自家房子的道理?而且這房子還是自己父親的,理應一部分產權傳給子女,因老太太年紀大了,大家孝敬不分,但別人入住,兒女就應該有意見。
有意見的結果是老程的父親老老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必須帶著自己新婚兩年的老伴重新找“自己”的地方住,算是“娶”走了人家。
老老程自己名下沒房產,以前的老房拆遷沒補幾個錢,加上老婆病重、病死花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自己一直在手裏握著,本來是防老用的,但還是陸續花在了娶妻和近兩年的生活費上。一點死錢,架不住人民幣每年貶值、物價每年漲點的現實情況。再說,你娶自己的老婆還住在別人房裏,沾大光了,平時生活開支和其他花銷你還不多擔點?那老太太本也不是個多事的人,架不住兒女一再勸誘鼓吹,花老頭的錢也理所當然起來,有不花白不花的意味。
老頭有壓力,曾向兒子提出房子的事,想去住老程以前的一居老公房。當時提出來,老程和燕石也沒太當回事,隻是以為新婆婆與自己兒女的家庭有矛盾,哪家沒有矛盾?誰牙錯了沒咬過腮?再說新婆婆的二居,也就是新婆婆的老房子,從法律上說一個人占了四分之三強的產權,四分之一弱才是兒女法定繼承的,自己有房往哪搬?非擠到一個石景山區偏僻的小空間裏?生活環境可差遠了。這是表麵上的理由。人人都有私心,人家的兒女嫌棄自己的老人占人家的地方,自己也是啊,娶個馬上要用人照顧的老太太到自己房子裏,老太太退休金不及老頭的一半,大病保險可報的也不多,平時生活肯定要花老頭的存款和退休金,老頭哪天花完不夠了,老程肯定會拿出錢來貼補,這不是找的累贅嗎?如果老頭住到老太太房子裏,平時多花點錢買個平衡也就算了,將來老程再貼錢時也不會有太多想法,起碼作為媳婦燕石沒有太多想法。所以老頭要房子的事一直這樣擱置了起來。
這次燕石有事求著公公了,公公說可以,你家的老房子騰空了沒有?
這就相當於交易了。燕石有點心灰意冷,擱在以前,是不願意的,還要擺出來看看:我伺候了你家老太太到死,裏裏外外三年,工作也沒了,你兒子就掙那點死工資,你孫女還正在上大學,時刻需要錢,你老頭的退休金也夠自己花的,還有點存款,要你一個人的話,也可以住在我們現在的房子裏,你孫女的房間給你住還不行嗎?現在你領著老太太想住我們的老房子——老房子出租著呢,雖說一年萬把塊不多,我們這個家也得有幾個活動錢吧?用錢的地方忒多了。
這話現在就不該說了,家都難保了,不管心裏多恨老程人麵獸心沒良心,現實情況得先保了家要緊,隻要老程還在家,那小房子老老程就住吧,心裏再不好受也得等到秋後再說,丟卒保車就是這個道理吧。老頭也應承了,“你放心吧,這兩天叫健人來,我罵他!”
燕石某種程度上也相信公公有這個影響力,老程是個老實孝順的人,對父母雖不是百依百順,但從未做過忤逆之事,而且對老頭還另存一絲感激敬畏之心,他曾不止一次與燕石提起過自己十歲的時候,突然發燒,滿嘴冒泡,老老程急了,半夜起來馱了兒子生生從昌平走到兒童醫院,那時沒自行車,除了狗叫,星月下還有一些家養的大鵝半道上追著他們咬……
有了公公的話,燕石的心稍安一些,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再靜下心來考慮自己的家庭哪裏出了致命的紕漏,該如何挽回、補救。
老程雖還沒動靜,但卻明顯地殷勤起來,以實際行動體恤和愛惜一個孕婦的不易。他學會了去菜市場,學會了做晚餐,默默地操勞,她不能見太多油腥,他就細細地把新鮮蔬菜擇好,在熱水中焯一下,涼拌成她愛吃的口味,將細白的米淘淨,慢慢熬成黏稠的粥。刺白的燈光把他任勞任怨的身影照在牆上,她看在眼裏,有一忽兒那麼幸福,他愛她,愛她肚子中的小生命,未來的一家三口該是怎樣的幸福融融;有一忽兒又止不住厭惡,光在這裏煮煮涮涮有什麼用,以最小的代價博取更大的利益罷了,到現在還不肯給她一個交代,虧她這樣沒肝沒肺地愛他這麼久並懷了他的孩子!
人心理不平衡,無論怎麼掩飾都會流露出由不甘造成的憤怒和失落情緒,加上懷孕的生理反應,她也覺得自己生氣是有充足理由,並能適當發作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