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杜海濱去找淨智了,著了魔般,就是願意看到她,和她在一起,和她說話。她沒有男朋友,這很危險,意味著隨時什麼人都可能填補這一位置。這麼可愛單純的女孩子,竟然不設門檻,不知道什麼是適合自己的,這更危險,意味著她需要別人為她指路。
好了,他終於在另一個大間的人群裏看到了她,著了一件粉紅柔軟的訓練服,在練那種——他不知道叫什麼,反正在綜藝節目中或某些歌星在舞台上唱歌會經常露的一手,身體作波浪般向前向後運動,左右手伸展像波浪般向左向右運動,就是那種柔軟的肢體帶動關節運動,優美飄逸,體現了女性身材的柔韌和美感。
她顯然不是最聰明的人,在教練通過分解動作將每一個細節都充分展示說明後,她也會學著把腰肢扭得一塌糊塗,不過並沒妨礙她的熱情,她時不時與他人笑成一團,因為別人的動作更加離譜,離譜到不堪入目,完全變成視覺喜劇。
她大笑起來更美,右腮上甚至會旋出一個小梨渦,當然身材也無可挑剔,凸凹有致,靈活卻不協調,有擁抱她的欲望。
他把這種窺視當成秘密,為自己擁有這種發現感到驚奇和滿足,好像窺探到了她表麵背後的更多東西。
周一他們再次結伴去吃午餐時,已變得相當熟識了。當他提起“你的現代舞學得怎麼樣”時,她前後左右看看,人不太多,就在街邊垂柳下當場表演了一番,左提胯,左屁屁外弧線到右屁屁外弧線,右提胯,整個身材像流波裏柔軟的水草一樣向上遊動,妖嬈而性感迷人。
“怎麼樣,不僵硬機械吧?”她像個孩子一般,極想得到肯定的眼神。
“嗬嗬,除了教物理,你還可以教形體課。”他由衷地讚美。
“教形體課?我這半瓶子水教誰啊,教你?”
“好啊,收下我吧。”他馬上對這個提議讚不絕口。
午餐本是淨智要請的,既然熟識了,杜海濱執意要自己全付,拜師餐嘛。兩人說說笑笑直到上班時間到了,各自回公司。
他沒想到的是,別人盯他很久了,剛坐下,小許就嬉皮笑臉找上門來,開門見山:“頭兒,跟你吃飯的美女是誰啊?快介紹給我吧,你不能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呀,對不?”
這話雖是玩笑的語氣,杜海濱卻幾乎惱羞成怒,“怎麼說話呢,她是我同學的妹妹,正好樓上樓下,看在同學的份上,照顧一下就不行啦?看你長個挺正的腦袋,裏麵都是些啥啊?”
“行,忒行了!您老這麼忙,工作壓力這麼大,介紹給我,讓我替您老照顧吧,吃飯時我還不讓女士付賬!”
“去,去,先把房子買了吧,有一個花倆誰也不會跟你。”杜海濱起身把賴皮小許趕了出去。
“頭兒喲,你、你飽漢不知餓漢饑呀,邊談女友邊買房怎麼就不行了?你現在和夫人不也正還貸嘛,這人……真是小氣得沒法說!”小許被趕出來,遭眾人嘲笑,不甘心,“哎,頭兒,哥們可不是外人的田啊!”
哼,你個豬頭,也敢想淨智!可能過於激動吧,馬上點開她的對話框,打出“寶貝”兩個字發了過去。
倆字一出現在屏上,他就心想壞了,太快了,她不會嚇壞吧?馬上幹活,不敢看了,害怕她義正詞嚴地抗議、指責他。
一生隻愛一次:“發錯了吧?以後不準把錯話發給我,555555555。”
他不知哪來的勇氣:“沒發錯,我喜歡你。”
整個下午對方都沒回。他覺得自己憑臉皮厚冒進有點得逞了。
若琳牽著白白胖胖的兒子在小區花園裏溜達了一會兒,孩子喜歡追逐鄰居家毛茸茸的小狗。小狗隨主人上樓了,孩子一路尾隨著上去。回到家裏,驀然看到為丈夫準備的餐盒還醒目地放在桌子上,直覺,女性驚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已心不在焉,不是偶然忘記,是根本沒想起來。他以前每次在外麵吃了快餐,回家來就感覺餓,說家裏的小炒做得香。他近來留下了太多疑點讓她輕易彙成證據鏈:這些天,他不僅忘了帶餐盒,還忘了把餐盒帶回來;他不再抱怨外麵的飯難吃;他對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冷淡和逃避;他在衛生間裏待得很久,沒動靜,估計是發短信;他逗兒子時不再像以前那麼聚精會神;他時常走神,時常不耐煩,有熱愛獨處的傾向;夜晚,他不再抱著自己睡;更不用說三更半夜爬起來躲進書房裏與人上網聊天了。
這不是男人待在“洞裏”休養生息的特征,她感覺到了,他的心要慢慢走了。想到這一點,她不禁打個冷戰,心裏漫過絞痛,一種恐慌的感覺襲過來,自己沒有事業,沒有收入來源,隻是個家庭主婦,如果失去杜海濱,還剩下什麼?
“媽媽。”男孩拿著遙控器。
若琳拿過來,把電池裝進去,調到動?片,男孩就瞪大眼睛看上麵飛躥的貓和老鼠。
十點鍾,有人敲門,是快人快語聲音洪亮的殷月紅。她的裝扮已不再是城市白領,而是更高層級的職業經理人模樣,中性的灰色職業套裙,很合體,看得出來麵料優良,頸戴一條掛了紅寶石的鉑金項鏈,腳蹬能當高腳杯使的羊羔皮鞋,在好馬配好鞍的精神氣質下,一點都沒打算隱藏其天性裏的高調和興致勃勃。
“哎呀,若琳啊,你都成了養尊處優的家庭主婦——京城閑婦了,哎,精神也可以啊,小臉圓潤潤紅撲撲的,算熬到日子了!”招呼了女主人,又一眼瞥見那個聚精會神看電視的孩子,“哎唷,這誰呀?幹兒子幾天不見出落得這麼白淨英俊啦,快叫幹媽,這裏可有巧克力!”
小樹是個見了生人就內向的孩子,一看這麼個高聲大氣、反客為主的陌生人進來,還胡嚕他的頭發,本能地向後縮腦袋,更加集中精力看屏上的老鼠。
殷月紅剛把一袋巧克力扔在孩子麵前的桌上,就被若琳拉進臥室去了。兩人坐在床上,開始了好友之間的知心話。
“有什麼事告訴我?要生二寶了?”
“哪呀,一個能管飽飯就行了。也沒什麼事,就是……想你了,”說完這一句她自己都覺得尷尬,她們雖常有聯係,但遠不是那麼鐵的姐們,“想看看你現在怎麼樣。”
“嗨,我能怎麼樣,還那樣,勞碌命,想當家庭主婦在家相夫教子的夢算是永遠實現不了了,說來我羨慕你啊。”
“我正相反,希望在外麵有一份工作,生活也能清靜、有點規律。”
“誰看你兒子啊?”
“他爺爺奶奶或我爸媽都可以,車到山前必有路。”
“杜海濱嫌棄你在家了?”
“沒有,是我自己感覺不好。”
“你老公都沒嫌棄你,你折騰個啥呀,多少人想你這樣還想不到呢。”
“唉,”若琳重重歎口氣,“我有點缺乏安全感,莫名其妙的,心裏不安定,老覺得有事。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殷月紅看著她,感覺快到達她內心的秘密了,也是她今天來的主要原因,“是你心理原因還是杜海濱不老實?”
若琳就這一點佩服她,總是一針見血。“我也說不明白,總之煩躁,所以我才說是不是需要出去找份工作啊。”
殷月紅以老練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對她的掩飾不以為然,“我很相信女人的直覺,若不是到了更年期,女人的直覺往往是非常準確的。我不說杜海濱,我就說我家胡星鬥,我不怕他莫名其妙給我找事,男人有時像孩子,哄著拍著,打一下拉一把,都是能控製的,怕就怕突然反常。你知道我家老胡很有女人緣,有些女人不要臉,硬往身上貼。幹了壞事、對不起我的事,我家老胡就會表現出異樣,我沒少生氣沒少操心呢。找了個這樣的人,你又有什麼辦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若琳受到了鼓勵,“杜海濱現在正反常呢,我覺得是第一次反常。”
“你發現什麼沒?”
“沒有證據,隻是感覺。”
“不是他公司裏的人?”
“不知道。”
“你哪天去他公司一趟,看看裏麵都是什麼樣的女人,越是那種表麵老實裝清純的,沒準嫌疑最大。若是真的,你就給她個下馬威,同時也讓你老公知道知道你的厲害,別老虎不發威,當你是病貓kitty!”
“可我不是個會撒潑的人啊!”
“這是你的弱點,女人吃虧就吃在這裏。現在的人誰不是先捏最軟的柿子?”
“快點教教我吧,我笨還不行嗎?第一步,我先去他公司探個虛實……”
“第二步找出那個人,然後針對具體情況想辦法。”
“海濱肯定不高興……”
“什麼都憑他高興早三妻四妾了。我家老胡,哼,借他三個膽兒,敢這樣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指望男人中規中矩,太陽從西邊出來。女人不狠,江山不穩,該潑時,你還就得能豁得出去,你嚇唬不住他,你也留不住他。”
若琳呆了一下,走出臥室看了一眼兒子,又回來,“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就怕外麵有人誘惑他,哪有送上嘴的白食不吃的?”然後又補了一句,“如果真是為了愛情,我也成全他。”
“拉倒吧你,男人都是一種人,能多占就多占,沒多占那是本事不夠,正在努力呢。任何時候防患於未然都不是件錯事,我第一任老公,蕊蕊的親爸,在我哺乳期間被外麵的女人勾一勾小手指就給勾走了,從此杳無音訊。現在的人想知人知麵難知心著呢,誰的誰想辦法看住就是了。”
若琳微笑了一下,趙波的胡星鬥不也是沒看住嘛。不過想這種問題她也尷尬,索性什麼也不提。“四年婚姻,難道就癢了?”
“你還迷信幾年?一年該癢的也得癢,男人上為嘴巴下為雞巴活著,吃飽了就該想著搞女人了。其實杜海濱出點事我還真不奇怪,年輕,一表人才,就是他工作忙,沒功夫找別人,管不住別人找他呀,而你又是個沒性格的人,他可能也就覺得在外麵玩玩也無防,你們不至於走到破裂那一步的。”
“這就是我難受的地方,我嫁給他四年,第一年懷孕,第二年生產、哺乳,照顧他父子吃喝拉撒,月子期間我半夜自己起來給孩子換尿布,都不敢叫醒他父母,這還僅僅是四年……”
“所以你要行動啊,保護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用什麼方式都理所當然。我要是你,就堅決把那個女人找出來,當眾扇她!把事情消滅在萌芽,然後回家紮籬笆。”
“怎麼紮?”
“對老公拍拍揉揉,你們都有兒子了,有一個共同的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還怕哄不好他?他不看僧麵也得看佛麵啊。你比我的辦法多,我沒給老胡生孩子,他和他父母都對我挺有意見,我就裝作不知道。”
“那你就生個吧,都三十一了,越拖越不好。”
“我想再等一兩年,先掙一些錢,有點家底了再要個,我可不敢在家待上一兩年什麼也不做,老胡我不敢指望他,他比不上杜海濱有責任感,特別的矯情、較真,有些事不像個男人所為。以前也真是傻,偏偏費勁找了這麼個男人。”
“後悔了?”
“又沒賣後悔藥的,後悔又怎麼樣?再找,我就找像你家杜海濱這樣單純簡單的,男人二婚,窠窠臼臼受以前生活影響太大,模子基本定型了,人又滑得像老狐狸,很難教育。”
“那個美籍華人怎麼樣了?”
若琳隻是好奇而已,以為她會後悔,但見殷月紅微微變了臉。“嗨,人家早娶了吧,我又沒給人家機會——自己選的路自己承受吧,反正怎麼選都有遺憾,人性決定的。”是那種愛誰誰不願多談的語氣和神情。
若琳心裏有點底了,這麼一個爭強好勝又虛榮心很盛的人,竟然不幻想生活在別處,也不這山看著那山高了,估計根本就沒這個人吧,隻是杜撰出來刺激胡星鬥的。人有等級上的傲慢,就有等級上的卑微,老胡還真吃這一套。
“對了……”講完胡星鬥就想到胡星鬥的好友程健人,殷月紅還想問問她可否知道老程現在怎麼樣了,說了開頭又怕冒犯了她,便嘴張在那裏——這是王若琳不想與她往來的另一個原因,彼此太知根知底了,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刺,知己知到這種程度,無更勝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