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問一下,你沒結過婚嗎?”也許趙波從第一次見麵就想問這個問題。
杜海濱從她的語氣裏猜出淨智並沒告訴她實話,她可能覺得尷尬和不好意思,自己年輕漂亮,卻找了一個有婦之夫。而趙波憑她的閱曆看出他的實際年齡並有意探詢他。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怕遭到鄙視,便不自然地笑了笑。趙波遠沒那麼聰明,以為他晚婚,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所以表現出不好意思。
回去後,杜海濱問明趙家所有的事情,包括趙波的前夫被一個女人撬走——她介紹這一細節時,並沒表現出對自己和第三者的鄙視,杜海濱還是覺得自己的婚姻不易久拖,他需要給淨智一個安全正當的說法,否則她的圈子裏他很難待下去。
兩個相愛的人,心一定要誠,他為自己的拖拖拉拉感到愧疚,不過確實很難過父母、孩子那一關。他決定冷著他們,過一段時間再解決。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他提出要將自己薪水的一半歸淨智保管,他需要做出讓步,需要讓跟著自己的女人安心。
淨智對得到了他一半錢袋並沒那麼喜悅,反而說:“將來結婚後,還是你保管我們的錢吧,我不擅理財。”
這話讓他感動很久,她不是愛財的女子,也善解人意,從沒催促他馬上回去離婚,好像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似的。他也盡力給她補償,讓她滿意。
蕊蕊上的幼兒園是部委級的,也就是中央部委家屬的孩子上的,成立於五十年代,積累了不少優質資源,外麵的孩子要想分享這種資源是要交讚助費的,大班一年五萬,外加每月兩千五百元的各種費用,一年沒七八萬根本下不來,還不算服裝費和各種特長班。每每從這家“富豪”幼兒園門前路過,胡星鬥就說不出的難受,心裏堵,光孩子的幼兒園費用就用光他年收入的一半多,平民的孩子需要這麼嬌貴嗎?自己的兒子有官家背景還沒上這麼好的呢,上的趙波園林局的家屬幼兒園,她憑什麼超前消費?這還隻是一個七歲孩子的教育消費,平時吃的用的,基本上也都與教育的水準配套,家裏全年收入的一半基本都花在了她身上。每每進家,滿眼看到的,聽到的,都感到說不出的厭倦和疲累。五年前還在農村吃根甘蔗就美好幾天的小丫頭,現在簡直一飛衝天,進了北京就當貴族了,問題是北京的土著還沒當上貴族呢。為此,他每月要多給兒子兩千元生活費,花不了擱著上大學花也好。偏偏這個不爭氣的兒子還不屑於理他,給了也白給似的,還不如蕊蕊呢,給她錢花小丫頭能甜甜地衝你笑跟你撒嬌抱你大腿呢。媽的,越長越和他娘一個德性了。
那天傍晚,他眼瞅著兒子騎著個變速車在人行道上穿行,就下意識地跟了上去,看著兒子長高了,長大了,快長成成年男人的體型了,心裏有說不出的激動和高興,像看著年輕的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衝刺。那天胡飛宇出了四環路東扭西拐了一陣子,在一個國際學校門口停住了,進去不久又出來,和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拿著球拍出來了,兩人邊走邊走聊,誌趣相投的樣子。老胡一半妒忌一半羨慕,覺得兒子還不賴,知道長進了,能和這樣的人交往也不錯,這個人怎麼著也是知識分子吧,看外表就是一肚子學問型。
沒多久他就聽到小道消息,不光兒子與這人關係不賴,連趙波也常往這跑呢。說起這娘們,也算有誌氣得很,他以前曾以找兒子的名義給她打過電話,接都不屑接,氣性還挺大。聽說這人才是真正的美籍華人,以前的科大少年班的數學天才,十六歲大學畢業,二十幾歲就拿了美國常青藤名校的兩個博士學位,在高盛混了幾年,在矽穀混了幾年,不知怎麼著,和同樣是少年班天才的老婆掰了,鬱悶得不輕,加上矽穀科技泡沫破裂,就悶頭悶腦地跑回國內,在這家國際學校一邊療傷一邊打發日子。機緣巧合,認識了正讀高三常來國際學校找老師補習物理的胡飛宇,他就順便給他免費補數學,作為交換,他免費陪他逛北京,打發時間。這一逛一打發不要緊,逛到自己家裏去了,兒子引狼入室,這老師與學生的媽有相見恨晚、相談甚歡的趨勢……
這讓胡星鬥有說不上來的搓火與鬱悶,前妻雖是過去式了,按說與他不再有關係,不知為什麼覺得她就這安靜地冷藏著,如冰箱裏的蔬菜,才是常態,一聽說與其他人好上了,感覺冰箱裏的蔬菜被端走了,像自己少了東西。尤其是殷月紅這麼強勢、高調和高消費把自己女兒往貴族上打扮時,愈發懷念起趙波的冷靜和低調來。於是心裏充滿無名怒火,加上五年來的所有積怨與不滿,兩人就在他們一百七十平方米裝修豪華的大房子裏爆發了全麵的惡性爭吵,涉及到方方麵麵:
關於雙方老人:
“誰的媽誰養,你媽你養,我媽我養,我父母沒對你抱多大指望,你也別期望我去你媽家磕頭裝小媳婦給你掙麵子。麵子不是我給的,你得自己掙,想要麵子自己想辦法,不要把不切實際的想法寄托到別人身上!”
“那我娶你有什麼用?除了個×日,其他作用沒有,還帶個拖油瓶來讓我花錢和承擔責任,你把我當活王八耍?那也行,去讓你前夫擔負你閨女的撫養費用,別人快活了,讓我承擔你們快活的後果,沒門!”
關於上一次婚姻:
“沒有你我離不了婚,你怎麼不想想你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
“說話昧良心!是我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離了還是你們感情早完了非走這一步?我起什麼作用,我那時叫單身,選擇機會多的是,怎麼都行,沒有你我也一樣嫁人!身為有婦之夫的你,那時慷慨激昂維護你的婚姻了嗎?是你自動選擇我的,你離婚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也別血口噴人,沒人逼你那麼做,哪兒不是你自願的?!”
關於孩子:
“那行,誰的孩子誰養,你的孩子你養,我的孩子我養。你養不起去給你前夫打電話,是個男人總要承擔自己該承擔的責任,如果他不養,不承擔責任,那就怪你自己當初沒眼光!你要承擔當初你沒眼光的後果!你還千萬別把這一責任推到在我身上,我對自己的孩子有責任,對拖油瓶的責任有限!”
“那我嫁給你又圖什麼?就圖你雞雞上鑲了金鑽?圖吃飽撐的侍候你大爺的?我要早知道你對我孩子不好,不疼她,早知道你是一個如此自私的男人,我跟你不僅是沒眼光,而是瞎了眼!”
“我也瞎了眼!”
“我從來不掩飾我對孩子好,作為一個合格的母親會有什麼錯?!”
“那你嫁給我圖什麼?就圖給你高消費養閨女,分擔你作為一個合格母親的經濟壓力和對孩子的責任?你覺得你是一個了不起,為孩子犧牲的母親,這一切又跟我有什麼關係?你的合格甚至偉大建立在剝削、損害我的基礎之上!你要偉大,我的前妻也同樣偉大!至少她的偉大是在養我的兒子,你的偉大是在養別人的孩子,跟我扯什麼?”
“你他媽太自私了!”
“你前夫自不自私?我怎麼從沒聽你抱怨過他一句,一直抱怨的是我!”
“因為現在你是我孩子的爸爸!叫你爸爸了!”
“叫我爸爸我也無法承擔她親爸的責任,沒有血緣關係就是沒有血緣關係,你別這麼套近乎!我叫你媽,你能對我有親媽的責任嗎?”
關於愛情:
“你就愛你的錢、你的兒子和你前妻吧,誰讓你瞎了眼當初選擇了我,我還真他媽天真地以為你愛上了我!”
“你還甭用這種腔調激我,當初我他媽才叫天真呢,愛上一個人就像愛上大蘿卜,拔出來全是泥,比蘿卜還沉!你剛才也承認了,你之所以看上我隻是因為我有能力替你養孩子,有戶口給她帶來福利,現在不想花大把錢養了,你才跟我吵。你前夫製造出來的孩子一天也沒替你養過,你怎麼屁也不放一個?”
“那是因為我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那被你恨的人真幸福,無論活著死了都沒負擔!”
關於金錢:
“我自己也掙錢,掙得比一般女人還多,比一般女人都辛苦,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你沒能力養家,我必須得為你承擔養家的責任!這賬我從不給你算,怕把你的臉丟到姥姥家!”
“一、你的孩子需要花錢,你一年掙十萬恨不得你閨女花八萬,我掙錢養你可以,你的錢你養你閨女了。二、你父母需要你養活,這話是你說的。三、別人很多都是夫妻雙方掙錢,我前妻就一直有工作,你有什麼可委屈的?最後一點我著重提出,在你叫囂的現在,你依然掌控著我全部薪水,你是狼一樣貪婪、不知足的女人,我每月多給我親兒子兩千塊你都喋喋不休!何止是自私!”
“我是你老婆,我合該掌握家財!這是我應有的安全感!”
關於婚外戀:
“作為女人,你沒精力也沒情感滿足我,你有點時間都哄你孩子去了,我們有兩人世界嗎?有過順暢的感情交流嗎?你什麼時候關心過我?至少別的女人能給我點快樂!”
“你出軌還有理了?我愛孩子有錯嗎?沒時間和精力照顧你,你不能替我照顧一下孩子?這個時間不能倒換一下?你還能從別的女人那裏得到快樂,我他媽又得到了什麼?”
“我沒心情再去照顧你的孩子,你對我要求太多了,而為我做的太少了,我娶你不是賣身給你,什麼都為你、你孩子、你父母考慮,我不想再為你付出什麼了,你拿到我全部的薪水就夠了。”
“你出軌,我也出軌!”
“你隻要出軌,我們就離婚!”
關於婚姻:
“我很失望,作為男人,作為丈夫,你斤斤計較,為一個孩子爭風吃醋!”
“我是最失望的,帶著孩子,這樣的婚姻注定沒孩子的要為有孩子的付出更多,但得到極少,還不是一會兒半會兒,而是整個後半生。我很累,不平衡,除了婚姻這一個理由外,請再找一條理由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為你們付出這麼多?!”
“因為……將來蕊蕊也會報答你。”
“我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指望。”
“因為你是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
“我不在乎這一虛名。”
“因為……我愛你。”
他噓了一口氣,這口氣差點沒上來,“你怎麼愛我?請說詳細點。”
“我是怕你生氣的,怕你……討厭我,怕你像個花花公子那樣出去玩女人,怕你對我不負責,怕你半路又把我扔下不管我。我的愛在心裏,成了恐怖,成了恨,我覺得隻要你在這場婚姻裏沒占到便宜,你就不會離開……我們是兩個不平等的人,要達到平等,我至少要超過趙波,站在比你高的位置上,你才能承認……誰叫你是北京人。我知道你一直拿我與你前妻作比較,這讓我不平衡,我一般也不會拿你跟哪一個人比較,比不比他都會不如你……”
兩天後,另一場爭吵也上演了。曾經音樂學院的秦教授找到韓端的門,敲開,一對幸福的老婦少夫出現了。韓端把小男朋友哄進臥室,自己倚著木門,隔著防盜門與“前夫”對話。
“你怎麼賣了我的房子?”
“哪是你的?一半是我的,另一半是我繼承來的,你在法律上已死亡了,你不該出現!”
“你他媽咒我死!我不是好好活著的嗎?”
“你活著這五年活到哪去了?活著跟別人私奔生孩子去了?還頂著博士、教授的頭銜呢,我要是你,就寧願自己死了也不出來丟人現眼了!財產,愛情,得到一樣便知足了,莫非你連愛情也沒找到?嘖嘖。”韓端對“前夫”極盡諷刺之能事。
“每年清明節你沒接到錢啊?我可是恪盡職守一燒燒幾百萬啊,嗬嗬,還死人轉活跟我要錢,你以為老娘是麵團你想怎麼捏都行?大爺的,哪根筋沒搭對,你再晃晃腦袋吧。”
秦教授氣得踢著防盜門,“你、你、你,不善良啊,咱們法院見!”
“律師我早找好等著你丫的了!”韓端對著他呸了一口,“記著下次有事找我律師,別再來惡心我了,吃不下飯!”
然後看著前夫氣哼哼地離開了。轉過身來,小男朋友不安地問她:“他要真起訴,你不是得一樣分他一半?至少你們沒辦離婚那道手續。”
韓端不以為然,“他新老婆、孩子都有,先承擔了重婚罪再說吧。他先有因,我後才有果。其實我就算著有這一天,甘蔗兩頭吃還都能吃出甜味,有這好事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還真不含糊!”
沒過兩天,秦教授又打電話來了,當時她正托著藥盤在上班。
“小韓,夫妻一場,我也不想做那麼絕,你賣的房錢給我百分之四十,就正常手續離婚,我也不耽誤你。”
“做夢吧你。”
“你以為真上法庭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你現在也在與人同居,與我又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你是無情無義,拋下老婆與別的女人亂搞私奔生私生子去了,我是男人死了守寡時才和別人好上的,本質不同!你還真別與我為伍,髒了我。”
“但法院不見得這麼認為,我們沒離婚,都在外麵有了人,你卻賣了我們共有的財產……”
“那你起訴我好了,我也想起訴你重婚和遺棄罪呢。”
第三次,秦教授說,“我也不想與你耗,忙著呢,沒那工夫,賣了一百五十萬,你給我五十萬,兩清,我也認了。”
“十萬,你考慮。”
“打發要飯的啊?”
“沒錯,可憐你。”
“那沒得談了。”
“本來就是。”
第四次是律師打來的,很柔和磁性的男性口吻:“韓女士,忙嗎?我們最好談一談。”
韓端不給麵子,“你找我律師吧,他電話你知道。”
“就是你丈夫坐兩年牢你也得拿出一半的錢,你單位公房也得有他的補償,畢竟是你們婚姻內取得。”
“我的目的就是讓他坐牢,花錢我也願意!”
“你覺得你丈夫過去五年是與人私奔嗎?他說不是,說是與你不和生氣走的。”
韓端冷笑,“你們盡管玩貓膩,幸好我找了一個好律師,把你們可能玩的把戲都想好了,我弄到了那倆孩子的醫院出生證明,爹媽那一欄都寫得好好的,還有後麵一係列看病的資料——你不要忘了我當了二十年的護士!從醫院裏取證還算有點門路。”
“嗬嗬,大姐,您還真不顧夫妻之情,逼他到牆角,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他好好與我辦離婚手續,不跟我要錢,我自然不理會他。”
“韓女士,別激動,就聊聊,十萬塊多少不加點嗎?花點錢多少買個清靜。”
“實話告訴你吧,賣了一百五十萬,早讓我花光了,老公拐個女學生私奔了,我也有精神壓力呢,前幾年啥事沒做光生病了,抑鬱症,花了不少錢,賣房還債了,剩了幾個去歐洲待了一段時間散心了。現在就是十萬,也是借的,看著他拉扯著兩個孩子不容易,發揚人道主義精神,可憐他!”
估計那邊看她油鹽不進,放棄和稀泥了。
放下電話,韓端惡狠狠地罵:“小樣的,不狠狠地懲罰你,這五年我就白受屈辱了!有你初一,就有我十五,你耽誤了我的青春,沒生孩子,你自己卻可以老年後不孤寂,兒女繞膝,全須全尾的……哼,什麼都讓你占全了,還有天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