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二等,綁匪電話沒來,孩子如泥牛入海,仍沒半點音訊,而公安局還在按部就班著,無能為力著,頂多在車站、大街、網上張貼消息。曹家在北京又不是什麼超級大戶,做到這樣已相當不錯了。

誰家的孩子誰心疼啊,曹家一看不行,通知警察願拿出一百萬做為提供線索的資金。一百萬不是小數目啊,大街小巷上凡看到這個巨額尋子告示的都議論紛紛。

曹友諒開始並沒想到於麗美,他太了解她了,無知、懦弱、沒主見,一點小事就被嚇破芝麻粒大的膽兒,不過隨著事情越來越無望,陷入焦慮的他忽然想倒是她的可能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為什麼不能是她?而且她最近恰好不來糾纏他了,而他隻給她賬戶裏打了一萬塊錢。按說吧,一萬塊錢也能打發她……他還是撥了她手機,竟沒通。他去以往他們住的地方找,她搬家了,房子裏換了人。不知為什麼他竟確信起是她來,心不虛關什麼手機,換什麼地方?這五六年為了等他,她夜裏幾時關過手機?

這一想非同小可,連忙翻箱倒櫃找麗美以前的朋友、同學、房東等人的聯係方式,還找到茶坊老板梅二姐那裏,順藤摸瓜找到了王若琳。

隨著所有線索中斷後,像謎一樣消失的於麗美突然有一天手機通了。

曹友諒開頭沒把握好,猛地衝她嚷:“於麗美,我兒子呢?”

這語氣分明是說,我兒子在你那裏我知道,有一點詐她的味道。

“你兒子?你兒子問我?哈哈哈,你兒子是不是又有後爹了?關我什麼事!”裏麵的女人一點也不柔弱,反而對他有徹骨的仇恨。

他不得不降低了調門,“我兒子好幾天沒回家了。”

“死了也活該!”

“我操你媽……”

“我操你活祖宗!我詛咒你全家死幹淨!你他媽今天出門就得被撞死……”

曹友諒猛地關上手機,牙齒咬得咯咯響,恨不得一巴掌扇死她。不過直覺告訴他,不可能是她幹的,她的恨太激烈太濃鬱了,還沒被發泄過,如果兒子真在她手裏,她至少會害怕、心虛……再說,就她那點智商……

為了心中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過了一刻鍾他又打過去,用充滿溫柔的磁性的聲音搶先說話,當然沒為剛才的暴躁道歉,“麗美,寶貝,別發火,我他媽現在頭大了,急得焦頭爛額。前一段時間資金緊張,先打給你一萬,過幾天手頭寬裕了再打給你。唉,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不會看你過苦日子坐視不管的,丫頭……你聽我說,乖,兩個星期前,你見過我兒子沒有?”

“沒有。”麗美也安靜了,“其實我不認得你兒子,隻在你錢夾裏見過他的照片,才兩三歲吧。”

“你現在在哪裏?”

“在老家。”

“怎麼回去了?”

“傷心唄,留在北京又有什麼意思?”

“回去多久了?”

“三四天吧。”

“求你用當地電話給我打過來。”

“不相信我?”

“不是。求你了!”

電話掛了。一會兒一個地方區號 七位座機電話號碼打到了他手機上,他接通了。

“相信了吧,我在老家,準備告別過去,結婚生子過平靜日子了。好了,別浪費我長途電話費了。”

電話掛了。曹友諒不甘心,又打她手機,語氣越來越好,“你替我想想,有沒有什麼人……能做對我不利的事?”

裏麵歎口氣,“還用我想嗎?你這人、你那家人做事都太絕情,太自私,想想你們開除、得罪的那些員工,一點賠償沒有,不過我倒不覺得他們能對你兒子怎麼樣,誰都不如你心狠……”

曹友諒又啪地關上手機,“操!”

不過這一百萬引起了電視台的興趣,在一期午間法製節目公開的熱線中,為巨額獎賞提供各種線索的人中,一個出租司機說他拉過一個那學校附近的小學生,但並未被多少人注意,因為他記不起那孩子長什麼樣,隻記得千篇一律的小黃帽、藍校服、雙肩書包,書包的顏色是花的,關鍵是那孩子是被媽媽領走的,而且,他還不記得那孩子是十歲、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同樣從電視上得到消息的還有錦春茶坊的梅二姐,她在衛生間一聽到一百萬,馬上提著褲子到客廳裏,就看到電視上曹友諒那肥嘟嘟橫肉越來越多的臉,她一邊幸災樂禍一邊冷笑著打給王若琳想探探風聲,沒打通,又打給殷月紅。殷月紅雖相對富裕,也對一百萬的大手筆感歎,兩人又向來不怎麼對脾氣,通了通氣,沒聊下去。殷月紅轉身再打給王若琳,電話通了。

“快看電視,北京法製頻道,於傻缺的男朋友,曹友諒九歲的兒子被人綁了!撕票沒撕票不知道,你說蒼天有眼不是,反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曹家大出血,拿出一百萬主動喊綁匪露麵贖回來呢。”

若琳趁公公婆婆在他們自己的房間裏,就打開電視看了點小尾巴,“前天曹胖子還給我打電話問麗美在哪裏,不會是……麗美吧?”

“嗨,電話我也接著了,誰知道呢,難說,欺人太甚,兔子急了為什麼不能咬人?我倒覺得萬一傻缺這麼做了,也算有血性了,不給那畜生一個教訓,他不知道還要禍害多少良家婦女呢。長那個×樣,有點臭錢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就算這些年輕無腦的女孩是豬,傻不拉嘰,但也不能這麼糟蹋,對吧?那些有女孩的家庭多不放心啊,讓人怎麼養孩子!”

同理者同此心,若琳有點擔心自己的兒子,“你說這些當爹的怎麼都不給孩子樹個好榜樣積點陰德呢?他就想不起來現世現報?”

“嗨,什麼現世現報啊,我就不相信,不過自家有孩子的還是不要把事情做絕就是了。我家閨女七歲了,我就愁得不行,不知怎麼教她,天真可愛誠實吧,肯定易受人家騙,吃虧;教她複雜了吧,又這麼小,太功利驕傲也沒法與其他孩子相處,你說這……”

“也不用刻意教吧,你怎麼做她有樣學樣就是了,你放心吧,你聰明又強勢,蕊蕊將來弱不了,小孩跟著誰像誰。我倒擔心我家小樹,我太弱了,他將來要像我怎麼辦?杜海濱……也沒空搭理他。”

“不搭理是因為你把孩子照顧得太好了,不用他搭理。你放心吧,男孩子是不用怎麼教的,跌幾個跟頭就知道路怎麼走了。我在想,這一百萬都放出去了,萬一是麗美,這傻缺正在想如何拿孩子換錢吧?隻要不被抓住蹲幾年牢,她成百萬富婆也太容易了。”

“我倒覺得不值得,為曹家不值,一百萬又怎樣,拿孩子的生命開玩笑,非讓兔子急了咬你一口!咱說實話,麗美可不是那種能搞事的人,估計十萬二十萬,頂天三十萬就打發了。玩人家五年多心裏一點數沒有,占便宜沒夠,非逼著這麼個食草動物搞你的孩子,你再乖乖拿出一百萬!替那孩子覺得可惜,年紀小小的又沒禍害別人,這些天沒受驚嚇吧,千萬別出點什麼事……唉,想想我們自己的孩子……你想這是不是代父受過?這一劫,曹家也算多行不義必自斃,就是可惜了孩子。”

“你怎麼知道是‘玩人家’?沒準傻缺自個兒也願意呢,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而已。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過讓這種賤狗出點血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傻缺賺到了,委屈了五六年,能拿到一百萬全身而退也值了,就她那樣的,一輩子指望什麼掙一百萬吧。不過她膽子還挺大,放其他人身上未必敢。”

“放其他人身上,也未必讓曹豬頭拖五六年什麼也沒落下,這姓曹的一看就不像好人。”

“你和她還有聯係沒?好歹一百萬呢!”

若琳變了色,受侮辱似的聲調突然變冷了,“那又怎樣,這種財給也不要!”

“哈!你誤解我了,我是說如果能與她聯係上,讓她放聰明點,與曹家達成某種私下解決的協議,別到時錢拿不到又鋃鐺入獄。你覺得曹家這種土老財兼暴發戶會乖乖就範嗎?真正的綁匪說不定還放他一馬,防不勝防,惹不起,就因為是毫無背景、毫無手段的於傻缺,曹家緩過勁來能置她於死地!據我了解的北京土著暴發戶的性格和脾胃,你還別不信,我從胡星鬥和他一幫狐朋狗友那裏就看得一清二楚:也就窩裏橫,欺軟怕硬!”

這超出了王若琳的了解,如果是她的孩子,什麼錢不錢的啊,要什麼都拿去,快把孩子安安全全送回來!一個家庭沒有了孩子過得還有什麼意思,就曹友諒老婆的年齡,萬一有個好歹,再生還來得及嗎?因為太同情那個孩子,她特理解那個家庭熱鍋上的螞蟻的處境,覺得麗美簡直作死,憑曹家的勢力和曹友諒的渾勁與狠勁,對付你這種無權無勢的外來戶,還不像捏死一隻螞蟻那樣。傻,不知其中的厲害,吃點虧就吃點虧吧,誰叫你不長眼睛呢,搞人家孩子算什麼,孩子惹你了?

不過,又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打來,讓她覺得冤枉了麗美,畢竟她曾經是個柔弱、心地單純的女孩子。

平常不怎麼聯係的梅二姐終於打通了電話。若琳還奇怪呢,這個“信息周轉中心”的人物是不是也對那一百萬動心了?好像天下的人突然都知道她與於麗美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自動向她聚集,真能撈點有價值的信息分點錢似的。不過按她的為人,也可能就想關心一下事情的進展,看看有什麼話題,畢竟她和若琳一樣,對這個結局的起因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覺得可能是麗美嗎?”

“我不知道。”

“我覺得不可能啊。”

“嗯?”

“你想想,逮住他兒子有什麼意思,想出氣,晚上找人捅他一刀比這直接,畢竟整個事件與孩子沒關係,綁了孩子也不占道義啊。”

“你覺得麗美還需要考慮道義嗎?”

“嗯,不考慮啊?”

若琳覺得好笑,裝天真呢,這平時八麵玲瓏的人怎麼會比自己還糊塗?不會是誘導她說出更有價值的內幕吧?不過平時一向對她尊重加敬而遠之的,不想得罪她,畢竟自己的婚事還是人家無心促成的。“說說你現在怎麼樣,生意還好吧?”

這一問問到傷心處,梅二姐茶坊不想開了要轉讓,準備拿著所有積蓄加上近幾年的房產升值所得,也有一百五十萬了,要投靠美國的侄女去。那侄女就是比較成功的小三,成功在借雞下蛋而不是趁機上位,傍了一個大國企的老總,交換到大量好處,然後得到去美國開分公司的機會,一邊留學提升自己,一邊撈取更多個人資本。五年前,這個隱形小三終於翅膀硬了,把分公司的資產轉移到自己名下,一腳踢開國內的老總,風聲水起地與一個零售起家的老華僑之子結婚了,二人還在國內補了一場盛大婚禮,炫耀般在一個五星級酒店裏擺了一百桌酒席,連若琳,作為新娘姑姑梅二姐的朋友都被邀去瞧熱鬧了。杜海濱也去了,公司某一股東與新郎老家裏有點關係,被拉去湊桌的。因為自家有這麼一個高標杆榜樣,梅二姐特瞧不上麗美這樣哭著鬧著傍一小土鱉的,就是成功翻身也對不起你的委屈,更別說潛在風險了。

“你家專業廚師跟你一起去嗎?你家錦春茶坊和一屋子值錢的古?可怎麼辦呀?”若琳隻是開玩笑的。這梅二姐經常以她的媒人自居,時間長了,她也默認了,有意無意地捧著她,躲著她。

對麵像老朋友一樣認真地說:“趕個時髦,我們也要離婚了。一屋子破爛大部分是他的,他拿走;茶坊是我的,我處理,現在就剩下住房沒分割完呢。”

“天哪……為什麼啊?你們夫唱婦隨多模範啊!”若琳是真正的吃驚。

“嗨,模範那是以前。從他前妻帶著俊兒子從加拿大回來後就不模範了……”大意是他前妻十年前嫌他窩囊、沒本事,主動離婚,帶著兒子去加拿大尋找幸福生活去了,哪知國外也不是是個人就能待下去的,這不,獨生子也大學畢業了,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帶去的積蓄花完了又沒收入接上,娘倆又故作瀟灑地回來了。回來也沒地方住,暫時窮著,梅二姐的老公就充老好人先把自己收集了近十年的古?賣了一半給前妻兒子買了房,另一半知會了梅二姐一聲打算也贈給前妻與兒子了。很明顯,想老了依靠兒子,現在就想往前妻那邊湊。前妻經過多年的反省,可能也意識到了原老伴的優點,加上那男孩才二十出頭,正年輕,現在不明顯,將來可能有個好前途,所以這梅二姐夫就動心想回去了。梅二姐受不了這種損失,十年夫妻都抵不上前妻勾勾小手指頭,於是馬上分割財產清賬離婚。意識到了錢財的重要性,那梅二姐夫寸步不讓,一分都不讓她,二人現在正為了另一半古?和房產打官司。梅二姐看似還那麼閑適和八卦,言語裏卻充滿了深深的鬱悶和悲哀,最後對若琳說了句:“男人靠不住,半道上的男人根本不值得爭取,更不值得付出,生生一個白眼狼,他就是轉一百個圈,最後還是會回到老婆孩子身邊去。對他再好,也是白忙。”

這多少讓若琳看到了希望,杜海濱,包括曹友諒,不過是轉圈的男人。

“你就是文科差點,但理科很好。男孩子都不太喜歡死記硬背的東西。”

“你也不太喜歡吧?”

“我還行,偏科不太厲害,我的物理、英語、曆史三項最好。”

“反正我就想讀計算機專業,對文科沒興趣,我們學校的網頁都是我設計的。”

“我看了,非常棒。”

“我想的是如果明年考不上清華,我就去美國,我媽想讓我去英國,因為那邊有親戚。”

“能考上嗎?”

“不知道,懸,你都沒考上。”

“當時我差二十分。”

“我覺得美國更有利於我的發展,我有點擔心……太遠了。”

“遠嗎?”

“姐,到時你可要常去看我。”

“你先做兩樣拿手的菜。”

淨智有時間就輔導胡飛宇的英語,男孩子對學語言不是太感冒,就偶爾也輔導他一下物理,但兩人在一起更多還是聊天。胡飛宇十七歲了,性格內向,不愛說話,與母親、姥姥、姥爺都交流不多,卻很聽話,是兩代人的寶貝疙瘩。趙家正準備拿出足夠多的資金,讓男孩去選世界上任何昂貴的大學。而且他自己名下就有一套一百多萬的房產,中國二○○三至二○○七年的房價上漲讓一般擁有房產的百姓都發了財,別說有點官商背景的趙家了。

胡飛宇長相英俊,這一點像他父親,性格像母親,但很少聽到他提及父親,像禁區一樣,沒人知道孩子心裏想什麼。這種疏遠和從不提及讓趙家人高興,他們恨那個人,現在有了效果,雖然他們從未教過孩子鄙視他父親。胡星鬥卻因此異常失落和耿耿於懷,覺得正在丟失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杜海濱下班後或周末加班後會開車去趙家接淨智,她常讓他等一會兒,女主人趙波會客氣地請他喝一杯茶,有時就坐在客廳裏與他聊天。通過自己的觀察,杜海濱覺得淨智與趙家有些淵源,至少很熟,一般人很難與這樣殷實的人家打這麼火熱,而且他知道趙波在園林局一個很特殊的職位上,也知道自己公司的設計招標合同肯定與趙家有莫大關係。因此他對這家人很尊敬,很好奇,甚至想到將來淨智三十多歲時也會長成趙波這樣優雅安靜的主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