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腳到山頂,空桑山驛路皆是一片花團錦簇。不時閃現的鮮紅雙喜直欲刺傷傾君的眼,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一點一點往下沉。遠遠望去,峰頂的五色仙橋依然駕於英澤之上,昭陽正殿的紅綢還未摘去,廊下鮮紅的燈籠穗隨風嫵媚輾轉——傾君已不覺得那些刺眼了,而是深深刺疼他的心!他開始有那麼一點在意青池的話了,卻又為這種可怕的想法而渾身發抖。滄熙,他此生最好的朋友,居然成親了!居然挑在他浴血廝殺的那天成親!而作為摯友的他竟然毫不知曉?要知青丘雖地域廣博,但靈狐大帝成婚定是舉國歡慶的大事,怎麼也會通知各家狐王共赴婚宴,可是血狐一族沒有受到任何邀請,這說明什麼?傾君想到這裏,直覺心裏發苦。而悅翎最近也頗為奇怪,以往通常每隔數日,她都會傳一隻紙鶴與他互通消息,可是整整一個多月了,她再沒有任何訊息,這分明不同尋常。他本想去找她,卻因奪位在即,又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隻得強自忍耐。細細一想,此間種種情狀,接連二三,竟湊巧至斯,實在讓人忍不住揣度猜疑。可是,他私心裏怎麼也不願相信,那個曾一路與他共度風雨、笑傲滄桑的溫潤少年會橫刀奪愛。更不願信那個與他笑語喧喧,約定百日後定會等他來娶的嬌俏少女會背叛他——他的悅翎,素來正直重情!所以他一定要證明給自己看,他的朋友還在,他的紅顏也還在,說不定他一返回塗山,她仍會在屋外輕敲他的窗,而他依舊在不遠處望著他們笑。因此,哪怕此刻再挪不動步,他也要前去探個明白。
透過重重水晶簾,透過仙鶴香爐嫋嫋的青煙,傾君終於望見昭陽殿內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一晃百年不見,昔日樸素的白袍少年,今日已是地位無上尊顯的靈狐大帝。傾君忽然覺得,麵前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將他們之間的那數十步距離越拉越遠。想到這兒,他斂起心神,撩起衣袍,單膝跪地:“血狐傾君,參見靈狐陛下。”滄熙微微一笑,隔空虛扶:“血狐王上,不必多禮。請座。”傾君心中一凜,血狐王上?好疏離的稱呼。他俯首應聲“是”,側身坐在仙娥搬來的椅子上。滄熙和聲詢道:“聽聞王上已將血狐內亂妥善平息,真是可喜可賀呀。“臣下慚愧。”傾君微微一笑,“隻因平亂,卻不知陛下已然大婚,傾君未曾前來賀喜,還請陛下恕罪。”“嗬嗬,你我之間,無需多禮。更何況,朕本來就知王上那刻無暇分身,又怎會特意拖你的後腿呢?”
“多謝陛下體恤。”傾君心裏微微一動,又道:“不知天後是哪位仙家之女?竟能得陛下如此青睞,真真是有福氣。”“哈哈,”滄熙斜睨他一眼,“是畢方族的大公主筠薑。”筠薑?傾君腦子裏飛速想了一遍,未曾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但口裏還是說道:“既然傾君錯過了陛下的大婚之喜,但禮不可廢。傾君今日特獻千年瑤草一株,以為賀禮,望陛下收下。”滄熙莞爾:“如此,朕便不客氣了。”滄熙問答之間滴水不漏,傾君無法證實自己想要的答案,隻好寒暄幾句,起身告退。
滄熙一直微笑著望著傾君走出大殿,直到他消失在門廊拐角處,才麵容一整。他輕聲喚來一個侍衛:“去,給朕盯緊他,直到他出了空桑為止。”侍衛領命告退,他才緩緩舒了一口氣。這一切,都沒有逃過傾君的眼睛。早在告辭之前,他就化本尊為一道青煙,隨香爐之上的香霧嫋嫋升騰,而分身則往殿外而去,若要發現他,還真是很難。他聽到殿內側門傳來一陣腳步聲,人未至,聲已到。一個女聲輕輕柔柔的喊了一聲“熙”。隻這一聲,傾君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爾後,一個身著鵝黃宮裝的麗人領著四個仙娥款款行來。她發髻高梳,頭戴鳳冠,眉若遠山,目如辰星;如玉的臉容更襯得唇色如櫻顆初綻,鮮妍無比。真是悅翎!傾君的心一下沉到穀底。滄熙含笑起身,迎向那女子:“筠兒,怎麼不在憩園裏多賞玩一會兒?”筠薑執起他的手,淺笑盈盈:“一個人遊玩,又有什麼意思?自然是來找你陪我。”滄熙輕拍她的手,柔聲道“好。”兩人相攜欲往憩園而去,卻不防半空一道紅影飛掠,擋在他們身前。傾君橫眉冷笑:“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恩愛模樣!你們這是要將我置於何地?!”滄熙大驚,本能的將筠薑置於身後,四個仙娥挺身向前,拔劍怒道:“大膽!竟敢阻攔天帝天後,還不速速跪拜請罪?”“哈哈哈哈哈……”傾君根本不看她們一眼,目光越過滄熙,直直對著筠薑:“悅翎,這就是你承諾的百日之約麼?”他掃了滄熙一眼又問,“你怎麼成了他的天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筠薑淡淡的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悅翎,什麼百日之約?你今日擅闖昭陽殿,阻攔帝後,究竟意欲何為?”聲音裏沒有分毫感情,卻不怒而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