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成為當今中國人的寵兒,人們趨之若鶩地奔向金錢、豪宅、寶車,信仰、道義、良知漸漸被拋諸腦後,生命的本來價值被明爭暗搶的物欲所淹沒和取代。金錢跟鴉片幾無二致,它們共同有著極其巨大的誘惑鏽蝕靈魂的作用,身陷占有與揮霍金錢的奢侈樂趣之中,與以吸食鴉片獲得飄飄欲仙的感覺一樣,意誌的消退倒在其次,可怕的是一個人內心的魔鬼被蠱惑起來,生命曆程變得將難以自我掌控,於不知不覺間在華麗夢幻的魅影裏踏上迷途,在輝煌顯耀中欲火焚身。
石崇用他的一生給我們詮釋和證明了這一點。
石崇最初也是一無所有。當然,石家並不是寒門小戶,石崇的父親石苞,是司馬懿的尚書郎(近臣),晉文帝司馬昭的鎮東將軍,晉武帝司馬炎的驃騎將軍、大司馬(掌軍)、司徒(掌財),封樂陵郡公。這樣的家世按說石崇不應該是個窮小子,石崇之所以不富裕,原因都在他父親身上。石苞臨咽氣前,把自己的家財全部分給了五個兒子,唯獨沒有老六石崇的。石崇的母親心疼這個老兒子,問老頭子:怎麼不給齊奴(石崇小名)一點家產?病榻上的石苞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的點撥,胸有成竹地告訴老伴兒:“此兒雖小,後自能得”,這小子你別看他最小,將來他自己會發財。對於父親臨終前的分文不給,石崇默默地接受了這個現實;至於老爺子說的他將來會發財,石崇更多地理解為是父親的一種托辭,也可能是激勵和期望吧。
石崇天生很聰明,繼承了其父的偉麗容貌,儀表堂堂,且十分好學。二十幾歲就當了修武縣(今河南修武)令,而且幹得很有政績,能力得到了上下一致的肯定。很快便引起了司馬炎的注意,調入朝中做了散騎侍郎(諫議官),不久又升遷做城陽(今屬青島)太守。因伐吳有功,封作安陽鄉侯。
石崇的仕途很順,按照這個發展勢頭,實現他父親預言的大富大貴不需要多長時間。但石崇性格與眾不同,潛藏著特立獨行、不走尋常路的因子。官當得好好的,他偏要想著去繼續讀書“考研”。這麼一個挺有培養前途的年輕後備幹部,朝廷當然不想放。石崇為了達到繼續深造的目的,一意孤行,不惜向朝廷謊稱自己身體有病,必須長期休假治療,最終辭去了城陽太守的職務。
看得出來,石崇繼承和發揚光大了他爹石苞的不拘小節、率性而為。“潁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聰慧多才,但行為超越常規,這就是石崇的性格。他也向往做官,但權力在他眼裏又並不那麼金貴,完全可以不在乎、無所謂,隨時可丟棄。灑脫、率真、隨性以至於發展到狂放不羈,這是石崇給人們留下的基本印象。
但石崇似乎命裏擺脫不了做官,不久他又被拜為黃門郎(皇帝侍從官)。
石崇這種喜歡特立獨行的人,與現有體製存在著天然的抵觸,在行為表現上難免總是憤世嫉俗。他的哥哥石統冒犯了扶風王司馬駿,司馬駿為了報複,就指使一些人狀告石統,朝廷有關部門據此打算重重處罰他,最後司馬炎見並沒什麼原則性過失,就下令原諒了石統。沒過多久,朝裏有人說還是應該追究石統,這回的原因是,皇上原諒了石統,可他們哥倆竟然不來天子麵前謝恩。石崇忍受不了上麵這麼無中生有、三番五次地折騰了,他拿起筆,給晉武帝司馬炎寫了一封陳情表。石崇理直氣壯地跟皇帝說:我哥哥恪盡職守、勤奮做事,這些情況作為天子您應該早就掌握;最近就因為衝撞了一下司馬駿王爺,朝中有人為了討好皇族,空穴來風、誇大其詞、連編帶造,一次次地誣陷誹謗,屢屢蒙蔽天子的聖聽。我哥倆現在是坐臥不安,司馬駿是聖上的親屬,位尊勢眾,有關部門都看他的眼色行事,他想要收拾一個人,比以石擊卵還要容易;我們兄弟是連一句辯解的話也沒地方去講,隻能坐以待斃。慶幸的是陛下您明察秋毫,念及我先父的功勞,澄清了事實,免除了罪責。臣本來與兄長石統已經上表表示要去感謝陛下的天恩,可是被他們攔住不讓晉見,反過來又指責臣兄弟待在家中不願上朝謝恩,再次捏造罪名。臣想明白了,“苟尊勢所驅,何所不至,望奉法之直繩,不可得也。”法律被權勢所左右,什麼事辦不到?指望公平公正那簡直是癡人說夢。臣無能,不能奉承皇親國戚,隻有老老實實等待陛下降罪,再無話可說!
沒想到石崇這一封慷慨激昂的辯解,真打動了司馬炎,事情後來不再有人提起。——在權貴麵前,一味地軟弱恭敬從命,並不是萬能良藥。
大約是石崇的文采讓晉武帝欣賞,此後非常器重這個言辭犀利的黃門郎,石崇的職位接連得到升遷,直至散騎常侍,加侍中(得以接近天子的特殊待遇)。
但天性決定了石崇不會在仕途上規規矩矩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何況財富還會在他不羈的性格上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