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嚐以愛憎見於容色。”做李林甫這樣的人,要有喜怒不形之於色的本領,這是權力場錘煉出來的一項特殊能耐。——君不見凡官做大了的,慣常都是一副不苟言笑、溫情脈脈的模樣,蠅營狗苟,麵皮上不給你露半點破綻。
李林甫在他家寢室的後麵專門修築了一個廳堂,行狀彎曲宛如殘月,所以人稱“月堂”。“每欲排構大臣,即居之。”每當他想陷害誰時,就會住進“月堂”,苦思冥想、精心謀劃。假如他板著臉走出“月堂”,一般沒有誰會遭殃,那是因為他的毒招還未想出來;“若喜而出,即其家碎矣。”若是見他嬉笑著走出“月堂”,那必定有一家人要倒大黴了。
為了更清楚地摸清對手、更有效地陷害忠良,李林甫用心豢養了許多“治獄吏”,這些嘍囉們作為李林甫政治上的幫凶,被安插在各個機要部門和關鍵人物身邊,專門為其打探情報、搜集言論、製造偽證。吉溫和羅希奭是李林甫麾下比較有名的兩個打手,一般是李林甫打算收拾誰,必先授意羅、吉二位去四處為其捕風捉影搜集罪證,李適之、韋堅等一個個正是栽在這兩個家夥手裏。但凡被他倆盯上,無人能逃脫魔掌,人們後來用“羅鉗吉網”來形容他們,一個是老虎鉗子,一個像捕魚的網。吉溫曾在李林甫麵前表忠心:“若遇知己,南山白額虎不足縛也。”遇到大人這樣的知己,南山上的白額虎我都能給你抓回來。
李林甫通過這種四處安插耳目的手段,隨時監聽監視大臣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致使朝臣人人不敢言聲,“朝野側目,憚其威權”,朝野上下戰戰兢兢。李適之的兒子設宴請客,酒肉擺上桌一整天,沒有一個人赴宴,因為李林甫與李適之不合,誰敢去李家喝這個酒?
我們說了,李林甫心也是夠累的,陰謀家的日子過得也並不踏實安穩。李林甫知道自己造的孽太多,因此總是寢食不安。“憂刺客竊發”,時常擔心樹影裏突然躥出一個人來給他一刀。“其出入,廣騶騎,先驅百步,傳呼何衛、金吾為清道,公卿避易趨走。”出門回府出入來去,總要安排大量人馬護送,車輦經過的地方,百步之前衛兵先清道,要求各色行人還得回避快走。夜裏總是睡不安穩怎麼辦?“重局複壁,絡板甃石”,李林甫把自家的房子建得如同城堡,幾道門鎖,雙層牆壁,中間再安裝上木板,再用石頭砌一層;還是不踏實啊?“一夕屢徙,雖家人不之知”,一晚上換好幾個地方睡覺,連家裏人都不知道它究竟睡在哪裏。——權力把人折磨成如此行狀,可見權力的魔力,不能不問一句:如此又是何必?!
李林甫的大兒子李岫,見父親在朝中威風八麵,回到家總這樣如驚弓之鳥,很是揪心。有一天爺倆在後花園散步,看見一個肩扛重物的仆人躬身彎腰氣喘籲籲走過,李岫忍不住心生傷感,突然跪到地上眼淚汪汪地對父親說:“大人居位久,枳棘滿前,一旦禍至,欲比若人可得乎?”老爺子啊,您這麼久地占據高位,四處樹敵,萬一哪天災禍臨頭,恐怕結局還不如這個奴才啊!
李林甫這時對兒子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勢已然,可奈何?”事已至此,老爹我別無選擇啊!——李林甫對兒子說了句真心話,權力占有的慣性能使一個人想刹車卻刹不住,曆史上許多佞臣不是沒有良心發現的時候,隻因為惡貫滿盈連懸崖勒馬都不能,回頭已不見彼岸,滿眼汪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