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嚴嵩似乎很認可這一句話,不管旁人如何猜疑他用了多麼卑劣的手段擠走夏言,既然皇上信任,他很容易就把那些雜音拋諸腦後,加倍勤勉以不辜負天子的厚愛。“時嵩年六十餘矣,精爽益發,不異少壯。”六十多歲的嚴嵩意氣風發,精神矍鑠,幹勁衝天,絲毫不遜色於少壯的年輕人。——放在別人身上,這叫“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擱嚴嵩這兒又作了拚命邀寵的罪證,除非你裝成老眼昏花,回家含飴弄孫去。“朝夕直西苑板房,未嚐一日洗沐,帝益謂嵩勤。”嚴嵩不分晝夜靜靜地在西苑板房值守,連回家洗個澡都顧不上,嘉靖越發稱讚他勤懇。不久,嚴嵩辭去了禮部部長的職務,專門在西苑聽候皇帝隨時調遣。
嚴嵩的突然走紅,不斷得到皇帝的表揚肯定,在同僚們看來,你就是善於表現、獨自邀寵。——官場上這種現象很有趣,類同於一群學生麵對老師,渴望得到垂青的心裏是共有的;世俗人群中這種心理也很普遍,利害並不嚴重,大可一笑了之;但在官場這種特殊的環境裏就非同小可,你一味忠懇老實過於積極不一定是好事,主子或上司固然欣賞,難免卻會招來同事們的猜忌、疏離甚至詆毀,一旦這個主子意外倒台,你也將隨之成為其陪葬。
嘉靖皇帝稱讚嚴嵩的勤勉,偏愛嚴嵩,首先感到不舒服的是首輔翟鸞。“翟鸞資序在嵩上,帝待之不如嵩。”——官場是有著約定俗成的嚴格的等級先後順序的,哪怕你是無意,打破這種秩序,明明排在後頭卻總是被領導器重另眼相看,那站在前頭的人必然會投給你懷疑與敵視的目光。不僅首輔翟鸞,內閣同僚許讚和張璧相繼也對嚴嵩心存芥蒂了,你總表現得那麼積極幹嗎呀,大家都是在這混碗飯吃,悠著勁保持個半斤八兩差不多好嗎!——英雄才俊、先進模範的孤獨寂寞蓋由此生,今古同一。在皇帝無意識的“推波助瀾”下,漸漸讓嚴嵩感到了什麼叫“高處不勝寒”,嘉靖愈來愈不大理會內閣其他人,“政事一歸嵩”,“心益喜嵩”。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4年),首輔翟鸞被削籍,嚴嵩取而代之,同時授太子太傅兼禮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少傅兼太子太師,一大推的頭銜榮譽蜂擁而至。嚴嵩接手後,曾多次請求嘉靖充實內閣,增加賢臣入閣,以避免個人獨斷。嘉靖皇帝聞言感動之餘,卻並未如嚴嵩願增調閣員。
如果說,嚴嵩對於臣僚的認識,對於宦海凶險的認識,有一個過程的話,他對於翻雲覆雨的帝王的認識則更需要苦心修煉。
榮譽和鼓勵激發起嚴嵩更大的幹勁,為回報皇帝恩遇,他更加廢寢忘食、踴躍表現。
一直以來,嚴嵩在個人生活上養成了一個良好習慣,儉樸節約,從不追求奢華。嘉靖喜歡和信賴這樣一位臣子,他的低調做人的風格,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然而,政治風浪的波詭雲譎是嚴嵩所始料未及的。當他宵衣旰食為天子效命的時候,嘉靖皇帝的臉突然陰沉了下來。這裏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嚴嵩日漸勢大、遭人妒忌,另一個則是其子嚴世蕃行為不檢點而招致的非議。嚴嵩對此並非毫無意識,他甚至試圖選擇急流勇退。期間,嚴嵩數次給皇帝上書“乞休”,嬌生慣養的獨子嚴世蕃的性情,嚴嵩自己最清楚,受到皇帝格外的恩寵,又帶來那麼多人的眼紅嫉恨,一向自我保護意識極強的嚴嵩,十分擔心大禍臨頭,他多次向皇帝提出自己情願離職休養。豈料皇帝當時不僅沒有怪罪,反“優詔百餘言慰留之”,並賜給他一枚“忠勤敏達”的銀牌,又禦筆為嚴嵩的藏書樓題寫“瓊翰流輝”四個大字,一時讓嚴嵩莫衷一是。不久仍有人上書控告嚴嵩,嚴嵩實在是被這忽陰忽晴的政治政氣候弄得夜不能寐,“嵩複上疏乞罷”,他再次請求卸職回家。然而“帝慰諭留之。”皇帝還是親切挽留他。——最能磨練一個人意誌的是權力場,嚴嵩隻能苦守煎熬,因為決定他去留的那位嘉靖爺還沒有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