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手記》(1 / 1)

王荼跟著王執走出了城門口子的那道溝,過了這兒就劃出了界限,出了封城。

穿著黑褂子的王執總是有著遠超他這般年紀的滄桑,也許不能說這是滄桑,是淡泊。看淡名利不可敬,看淡生死才算卓。

幾十斤的刑具很重,壓得王執肩膀開始疼痛。往常他不曾痛過,他那牛皮般堅韌的皮膚,可以毫不費力撐起幾十斤的刑具,是今日才開始起了痛。

“老夥計,再等等,蛇兒見了紅,我就把你交給他。”

王執拍了拍身後的箱子,似乎要安撫這些躁動的老朋友,他很清楚,厚實的箱子鎖不住它們了。

王荼是第一次走出封城,對於街上淩亂的熱鬧很開心,漫天飛舞的紙錢就像蝴蝶,洋洋灑灑從孫家院子裏飛出來,掛在樹上作片樹葉,落在河裏當條魚兒。過年時候才能聽到的鞭炮聲也很放肆,劈裏啪啦綻放著火藥味。

街上哭聲最大的,是老孫家的兒媳婦。

老孫家的獨苗淹死在了水裏,孩子他娘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眼睛都快哭瞎子,整夜的哀嚎,起初是人人傷心,沾親帶故的都來規勸。

隻是那婆娘發了癔症似的哭,最後親朋戚友慢慢丟了耐心,隻覺厭煩,就又散了。

左舍右鄰更不可能比親友會容忍,聽那婆娘嚎了一晚上,嘴裏早就憤恨的暗嚼著:“又不是不來水了,再他娘的下個崽啊,多簡單!沒日沒夜的嚎,這娼婦……”

男人們的怒火還沒完全發泄,隨後就被自家婆娘抽了幾下,碎碎念給堵了回去,咽進了肚子。

今天街上辦白事的人很多,紙錢比人心脆弱,沾了火就染,滿天都是紙錢化過後的灰,浮在半空,就像招來的大片烏雲。

老張家的人在院子裏殺雞,幾個男人頭上係著白巾,雖然臉上莊嚴肅穆帶著悲色,但殺雞的手法卻很嫻熟。

一手挽著雞脖子,一手抓著鋒利菜刀,輕輕一帶,一隻不動彈的雞就變得手舞足蹈,腔子裏刷得迸射出熱血。

“遭了遭了,這瘟雞的頸子沒割斷,跑了!”

一個男人叫嚷著,隻見他跟前一隻公雞,腦袋歪在一邊,就靠張皮吊著,噴著鮮血,翅膀撲哧,四處狂奔。

男人聲音雖然急迫,卻並不想去追,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急個麼子?等它龜兒血流幹淨了,自己就停了噻。”

另一個幫工回頭看了一眼,不耐煩的嘟囔著。

很快,殺雞失了手的男人再次尖叫起來,那沒斷氣的公雞的確失血過多開始停下來,卻仍是瞎走,最後竟然走到糞坑邊上,然後一頭栽了進去……

“媽賣批的,這些瘟喪……”

叫罵聲越來越遠,最後就傳不到王荼耳朵裏了。他不知道死了人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就像患了風寒的後遺症,上吐下瀉接踵而至,一發不可收拾。

撕心裂肺的嗩呐聲在叫,抬豬的漢子在叫,路上趕馬車的也在叫,縮著尾巴,瘦骨嶙峋的狗都在叫。

王荼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這是一場表演!

他以為他的演出,高潮部分在昨晚就已經結束。但是他錯了,這場戲劇的第二波高潮,比前者更加劇烈的反響,剛剛才上演。

這才是整場表演的精髓!

王執緊了緊拴住箱子的係帶,越發吃力的邁著步子,額頭雖然開始出汗,但是他臉上卻有許多微笑。

王執能感覺到,王荼對屠手這個行業有種天生的契合,這不是隨便找到的,需要機緣。

劊子手,這門手藝被摒棄於三百六十行之外,下賤又被人厭惡。手藝都已經如此低賤,更別說要靠這門手藝吃飯的人,賤上加賤。

但是王執有種感應,蛇兒會是一個意外,他能淩駕於這個行業之上,他能讓這個低賤的手藝煥發新生。

這種沒有源頭和由來的感應,是王執背上的刑具告訴他的。它們都想往王荼身上靠,它們開始躁動,開始熱切,開始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