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紅錦如引蛾撲火(上)(1 / 2)

我站在朝陽殿的圍城之上,耳畔似有隱隱的馬蹄聲,夾雜著飄浮不定的鼓樂,穿過濃重的霧色漸漸靠近我腳下的這片禁宮之地。

遙望西北,那是大越國所在的方向,一直以來,它都是漢室最忌憚的西域大番,若非五十年前的一場浩劫,大越國被塔利、勒桑、月支三國瓜分掉大半疆土,隻怕漢室這五十年來不會如此平靜。然而就在八年前,大越複國,重新崛起,不但收複失地,還先後吞並了與之接壤的八個部落,與漢室疆域之間再無他國為屏障。偏在此時,大越王的書函送至漢室,說大越王親生的羽喬公主將於近日出使漢室,如此突然的造訪,福兮禍兮,無人能斷。

兩個月後的今天,大越使團臨近宮門,我奉命站在朝陽殿的圍城之上,要在宮門開啟的那一刻,親手完成最後一道華麗的點綴。

嶄新的鈴琅綢已穿過一隻隻綴滿珠鈴的吊環,彼此繞來繞去,形成層層疊疊的結,卻不打死。吊環也被銀鏈子連接成串,每串三到五隻不等,每一隻都有鈴琅綢穿過。守殿曇謹仔細檢查完每一個結,指揮輔殿宮婢們用舉竿將吊環頂起,一串一串掛在圍城飛簷下的彎鉤上,鋪地的鈴琅綢頓時被牽起飄在半空。曇謹將鈴琅綢穿出的一端遞給我,我將它環纏在手,靜靜等待著。

此刻,兩道儀仗之間的禦道上,嶄新的紅錦緞已經鋪開,從朝陽殿一路延展至宮門口,此情此景,似在重複過去的種種。每一次紅錦緞鋪開,都會改寫一個女人的命運。竺靜儀,李文秀,鄭君怡,紀雙木,萬淑寧,她們都從這條紅錦緞上走過,走入了各自不同的命運歸宿。直到今日,一切的華麗都是過往的重複,不同的,隻是即將走上紅錦緞的人,大越國公主,羽喬。

嗚——號角吹響,宮門漸啟,我穩穩地用力一拉,唰的一聲,鈴琅綢抽緊升起,從吊環中穿梭而過,鬆垮的結被一一拉緊,鈴琅綢在每兩個高低錯落的吊環間形成彎弧,整個編織成網,吊環上的珠鈴被一一觸碰著,發出一片輕盈悅耳的脆響。這是大越國的王室慶典禮儀,皇上特意參習,以示尊重。

使團的隊伍走上紅錦緞,我已默默離開圍城,回欽安殿待命。大約一個時辰後,百合宮的守殿柏清來傳話,說皇上讓我即刻去百合宮。

百合宮是專門為羽喬公主落榻準備的宮殿,選擇了宮中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興建,宮殿內外一律按照大越的風俗進行布置,以示誠意。老遠地,我就聞到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那是西域花草特有的味道。禦林園的公公說,漢室的土壤根本不適合培植西域的花草,能夠活上個把月,讓羽喬公主在的時候能夠欣賞,就已經是極限了。穿過這些奇花異草,我走進百合宮正殿,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立刻吸引我的注意。她穿著華麗鮮豔的異族服裝,頭發幾乎全披著,隻有一縷編起的發辮如花冠圍住額頭,額頭正中是珍珠額飾,簡約大方不失高貴,與漢室女子發髻迭起珠釵綾羅的風格完全不同。她雙手背在身後,腰身挺拔,頭微微仰起,裙子是縱向褶皺著撒開,不拖地,露出布靴,竟然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男兒氣概。再看她的樣貌,反而像足了漢室女子,眉清目秀,縱然沾染了西域黃沙塵土的狂野之氣,仍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在她胸前,佩戴著耀眼的紅色寶石,似乎是身份的象征。這應該就是大越國的羽喬公主了吧。在她身邊,還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也是異族打扮,很俊朗魁梧,我沒來得及細看,就已經到了皇上跟前。

“奴婢西樵參見皇上。”

“西樵平身,”皇上站在羽喬公主身邊溫和地說,“西樵,這位是大越國的羽喬公主,你見禮吧。”

“是,”我轉身正麵朝向羽喬公主,躬身行禮,“禦前尚義林西樵參見羽喬公主,公主萬福金安。”

“林尚義客氣,請起身說話。”羽喬公主竟然扶住我的胳膊,言語措辭似乎也越了宮中規矩,嚇得我趕緊縮手,後退半步。羽喬公主見狀大方地說,“林尚義不必緊張,羽喬來自西域,雖少習漢語卻難改番邦習性,言談舉止或有不當之處,林尚義切勿介懷。”

“奴婢不敢。”我對自己的失態抱歉不已。可是聽她的口氣,好像跟我一點陌生感也沒有,是她太過豁達,還是我太拘謹了呢。

“西樵,”皇上指著羽喬公主身邊的男子說,“這位是大越國的護宮將軍蒙泰,負責保護羽喬公主,你也見一下禮吧。”

“是。”我大膽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被他滿臉的殺氣給震了回來。那分明是一張俊朗的臉,棱角分明,眉如箭鼻如峰,雙目炯炯有神,可偏偏冷厲得讓人無法將目光停留。我低頭輕聲說,“西樵見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