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萬淑寧話中玄機，尚未深思，張學明的聲音忽然在背後冒出來，“林尚義，你也是來看打架的嗎。”
我轉過身，看見張學明和唐季柔站在一起，於是慎重地說，“月嬪有了身孕，皇上又不在宮裏，奴婢自然要多看顧一些。”
“林尚義所言甚是，如今冬寒漸深，我配了幾副禦寒的藥膳湯，還請林尚義到太醫院取一下。”
“張掌院有心了，我自當前往。”我先遣了陸音回去，張學明也差唐季柔去長淑殿看顧月嬪，萬一月嬪有什麼過激的舉動也好及時救治，我知道他的用意，便沒有說出孟美人陪伴在側的事，去太醫院的路上，我見四下無人便主動問起，“張掌院是有要緊話跟西樵說嗎？”
“你看到怡妃額頭上的紗布了嗎？”
“看到了，有什麼問題嗎？”
“額頭受傷，包紮傷口自然是必要的，但是把脈定診也很重要，萬一怡妃身懷有孕而不自知，或是處於信期內調有變，都會影響到用藥的選材和劑量，雖說幾率極小，但作為醫者卻不得不謹慎為之。隻是沒有想到，怡妃竟然拒絕了，反倒是急著讓我趕緊把傷口處理了，一則免於留下疤痕，二則她還要跟月嬪理論，讓我不要浪費時間了。”
“又愛美，又愛爭，這倒是她的性格，張掌院是覺得有哪裏不妥嗎？”
“有些問題其實早就在了，隻是以往不去注意罷了。我自當上掌院，需定期翻看各位主子的醫案，醫案中最重要的就是脈案和藥案，通常脈案會寫得很細，藥案雖然具體，但因為一味藥可有多種功效，所以藥案不如脈案細致繁雜。但是怡妃的醫案中，藥案寫得很細很全，脈案卻是大而化之，雖說事有例外，但每一份醫案都是如此，就有些奇了。”
“醫案該有署名才是，張掌院沒有問過嗎？”
“這就更奇了，一般的妃嬪若要傳召禦醫，不是選醫術好的，就是選權威重的，再不然就是選關係熟的，可怡妃每次傳召的禦醫或醫女都是醫術平平，甚至還有新入院的生員，而且每個人被傳召的次數都不多於三次。我問過他們，他們都說怡妃隻是請看平安脈，偶有不適也是尋常毛病，本沒有太多可入案的，而且怡妃還說不想留太多線索給心懷鬼胎的人，怕幾年前雲妃誤食蒜茸的事再發生，所以他們才將脈案寫得如此含糊。”
“這個解釋，張掌院認為不通？”
“原本我也認為是通的，但是今天怡妃的拒診讓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從來沒有人給怡妃把過脈，那些禦醫和醫女都是按照藥案倒著推出的脈案，因為不能確診，所以寫得含糊。”
我心中一驚，隨即疑惑地問，“可既然不曾把脈，如何寫得出藥案？”
“藥案未必是出自太醫院，”張學明似乎有了論斷，“怡妃大可將藥方告知禦醫，再由禦醫入案，甚至連倒推脈案的主意都很可能是怡妃想出來的。她深受皇寵，原本就不好拒絕，何況說辭皆具，隻要統一口徑就能免去我的疑慮，哪有禦醫會不遵從？倒說回來，她總是傳召沒有經驗和權勢的禦醫，也是一個佐證，隻有那樣她才能把拒診的事一直隱瞞下去，若是一開始就找了我，隻怕早已穿幫了。”
“那麼今天是因為月嬪的緣故你才親自去了南和宮嗎？”
“沒錯，我原以為月嬪會顧著孩子不敢爭執太過，更容易受傷一些。怡妃已經夠聰明的了，若不是那些醫案埋下的線索，我絕不會有現在的懷疑。隻是……”張學明站住腳，側臉認真地看著我，“怡妃為何要拒診呢？”
為何拒診？猛然間，一個讓我不安的想法跳出來，“你剛才說，藥案是出自怡妃，那怡妃會不會通曉醫理呢？”
張學明清楚地說了四個字，“極有可能。”
難道她拒診是為了……我沒有說出來，轉而喃喃自語，“可就算她通曉醫理，跟拒診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打著馬虎眼，漸漸沉默，到太醫院取了藥就離開。回去的路上，我的思路越發清晰了。怡妃拒絕診脈，無非是怕脈象上顯出什麼來，她每日用脂膏擦臉，毒性久而久之必定滲入肌理，顯於脈象，可見怡妃對此中乾坤利害是心知肚明，而非蒙在鼓中被人利用。想到這裏，我更覺得那件事不能再拖了。
傍晚皇上回宮，直接去了中宮用晚膳，差小安子來傳我過去。據我所知，這幾日恰是萬淑寧的信期，不能侍寢，難保皇上不去莊環那裏過夜，想到此，我借著天冷加衣的由頭，回寢殿將小葵鼠裝在香囊裏係在腰上，再將裝著葵花油的小瓶藏進袖中，最後將一枚塗毒的葵花籽塞進腰帶裏。我站在鏡子前麵轉了好幾個圈，確定從身形上看不出破綻後，跟著小安子往中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