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關起門來上網,官海潮從廚房出來,舉著兩隻濕漉漉的手悄聲對丁海剛說你去教訓你女兒幾句嘛,叫她出來和外公外婆笑擺哈龍門陣嘛,別老顧著自己玩。丁海剛到女兒寢室門晃了晃說,丁冬,你叫我說你啥好呢?
找不到話說就閉嘴,沉默是銅。丁冬頭也不抬地說。
丁海剛苦笑不已,人家沉默是金,我沉默是銅,看來我在女兒眼裏也打折了。不說也罷。丁海剛坐回沙發上問母親,咋不邀請你二親家母來過年,不怕她生氣?母親說還過月喲,一說一哭,黴氣。
按規矩,臘月三十吃團圓飯,晚上坐歲,娃娃磕完頭就伸手要紅包,如果嫌少,可以裝哭來威脅大人。為了吉利,大人總是會妥協,再添點錢的。丁海剛說,我就用個方法對付過爺爺。那時候的壓歲錢也就是三毛,可以買一掛一百響的小鞭炮,一盒火柴,兩顆水果糖。要想看電影那就得另想辦法。
你另想啥子辦法?父親問。
丁海剛說,爺爺那裏哭也要不到錢了,我們就個娃娃就站到區公所大門外去聽電影。那些年就那麼幾部,地雷戰,地道戰,平原遊擊隊,我們都把台詞記得差不多了,裏麵的演員一說上局,我們就在外麵吼下句。收票的民兵一看這陣仗,幹脆開門讓我們進去了。進去我們就往戲台子上跑,一群娃娃睡在木樓板上,像晾幹魚一樣,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不過電影完了,大家都會相互踢一腳,然後呼啦啦往家跑。
丁父盯著老伴看,有點責怪。丁母雙眼濕潤地說,幺兒啊,我成天在糧站挑穀子打米,不曉得你也這麼難。
丁海剛趕緊大笑,這是好耍,難啥子難,這都成了我童年的美好記憶。那時候大家都窮,公社書記的兒豬大嘴都跟著我們去翻過圍牆看電影呢。
其實,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過年就三天。初一早晨吃湯圓,為了吉利要說吃元寶,為了防止娃娃口無遮攔,大人都讓他們睡懶覺,睡到日上三竿,即使起來瞎說,有太陽公公照著,也百無禁忌了。初二早晨吃雞湯麵,初三吃剩蘿卜湯泡冷飯,初三過了大人上坡幹活,小娃娃下地撿****,年就過完了。如果趕上過革命化的春節,那這三天都莫得空閑,變起花樣鬥地主啊,為來年做準備呀等等。等到正月十五鬧元宵,大人耍龍燒龍,小娃娃滿街提著燈籠去撞,含金量稀少的年就隨風而去了。
丁海剛轉身對大妹丁海霞說,那年過年,你端著一土缽清蒸雞從後麵廚房過來,一燙就撒了手,雞湯全打倒了,媽媽膽戰心驚地把雞塊撿起來重新燉了一遍。不久隔壁屠宰場一頭豬就闖進婆婆爺爺床下,太晦氣,驚蟄那天婆婆過了世,才五十幾歲。
官海潮在廚房喊吃湯圓了,又馬上改口說吃元寶了。大家聞風而動,吃完團圓,兵分兩路出遊:丁海剛賠父母去昭覺寺燒香許願,丁冬帶著外婆他們去了海洋公園。
大年初一的蜀都反而冷清清的。平時鄉下人往城裏擁,過節時城裏人大都下鄉去了,說來說去,人們的根還是在鄉下,畢竟我們有幾千年的農耕文明呢。看不起農民那就是數典忘祖。
公交車上母親說,現在你汪叔現在衣服髒兮兮的,眼角兩坨眼屎也不曉得擦。自從你雷娘娘去世後,他就邋遢了。
丁海剛叫了一聲媽,說,你和老漢一定要鍛煉身體,要向外婆學習,八九十了還喂雞喂鴨,包皮蛋,多走動,多曬太陽就好。
昭覺寺裏人山人海,父母進寺去了,丁家三兄妹就坐在寺門口大黃桷樹下吹牛。丁海霞說起小時候的遊戲有過家家、跳房子、鬥花鬥草、老鷹逮小雞。丁海剛說他最愛打彈珠、滾鐵環、打仗抓特務鬥地主等遊戲。丁海燕說還記得那次去三彙趕場,船發動了哥哥你還沒回來,我嚇得大哭,幸好看到偷我們家黃狗的王癩子,我一把抓住他的鍋盔擔子,哥哥卻捧著一包柿餅跳上了船。
父親忽然走過說,你砸過砂鼎鍋沒?
丁海剛說砸過,有時被打得哭兮兮的,還不敢告訴大人。但最倒黴的是豬石包的袁老保,經常遭我們收拾。他爸爸在百貨店,當過地區勞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