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之人的身形要比李克用高上一頭，長發披肩，發光的臉膛上，雙目炯炯有神，表情剛毅，顯得不怒自威，一身做工考究的黑色武士服，倒背著雙手，氣定神閑地注視著剛進來的李克用。
“……原來是耶律可汗，沒想到會在此處相遇，方才多虧了可汗出手相助……”李克用忙抱拳道。
耶律阿保機打量著有些狼狽的李克用，也寒暄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長夜之中，族主不在沙陀府邸安寢，來此荒郊野地，又是為何？”
李克用聞言，歎了口氣，道：“如今正是沙陀族危急存亡之秋，恐怕還不是我高枕無憂的時候，可汗在此又是為何？”
耶律阿保機正色道：“彼此，彼此。不瞞族主，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眼下塔爾宏圖有意在喀刹城中對我們下手，出於自保，阿保機自然要做好一切安排。”
“那麼，可汗可有必勝的把握？”
耶律阿保機透過洞口藤蔓的空隙，望著穀中潺潺溪水，沉聲道：“勝敗對於我來說，其實並不重要……”
“哦？”
耶律阿保機的雙目之中現出追憶之色，道：“族主不知，阿保機年少之時，喜歡一個人策馬在草原之上，享受草原的遼闊，天空的高遠，無論是天空中翱翔的雄鷹，還是大地上悠閑的牛羊，亦或是山崗上盤踞的狼群，均是大草原對人們的恩賜，讓年少的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那時的我整天在想這大草原到底有多大？草原的盡頭是什麼樣子？後來，我通過一些往返於中原與塞北的商旅，知道了大草原以南還有個更加古老，而又神秘的國度，叫做大唐國，於是，我又開始對這個古老的國度沉迷起來，我向商旅們學習漢文，又費了很大周折，弄到了漢人的書籍，當我展開書卷以後，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呈現在我的眼前……原來，我們腳下的大地，與漢人腳下的大地是相連的，我們頭上的天空與漢人頭上的天空也是相連的，甚至我們所喝的水都是同一源頭，而不同的是，我們塞北民族的生存環境卻要比中原惡劣得多，我們的文化更無法同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相提並論……這些想法，讓我從年少時就產生了一個理想，以中原文化為根基，建立一個橫跨塞北與中原的強大國度。”
說到這裏，阿保機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可能族主覺得我有些不自量力，實不相瞞，我自己有時候也會懷疑這個理想是否切合實際？是否是值得堅持到底的功業？這個疑問在我心中藏了好久，直到有一日，才真正找到了答案……”
聽到這裏，李克用也產生了一絲興趣，問道：“可汗找到的答案是什麼？”
“成敗其實並不重要……這，就是問題的答案。”
耶律阿保機接著道：“對於你我來說，人生其實就是一種過程，最後等待我們的無疑是唯一的結果，死亡。我們可以充分享受的正是這個絢麗多彩的過程，而不是我們均要麵對的結果。所以，我才說勝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這個過程之中，盡了最大的努力，他日成為白發老叟之時，也不會感歎自己虛度了年華。”
“……可汗說得有理，你我正是因為放不下心中的理想，此刻才會在此相遇，而不是倒在床榻上酣然睡去……隻是有一點，不知可汗有沒有想過，也許塞北的其他各族和中原的百姓，並不需要可汗的統治，可汗會不會有些一廂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