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2章 ACT 2(1 / 3)

勇鬥腦中最早的記憶,是在一片黑暗中翻騰不休的爐火。

他的父親不常回家,主要都窩在村外的工作屋裏,是個擁有匠人脾氣的男人。

父親非常沉默寡言,就算偶爾回家,也很少主動和他說話。

想當然地,他也沒有父親陪自己玩的記憶。

即便如此,他還是常常跑到父親的工房裏,專心地看著父親揮動錘子的背影。

當他升上小學高年級的時候,父親就開始讓他幫忙工作。

那是父親第一次要教他東西,所以他拚命地學習。

現在回想起來,一個小學生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

不過,能幫到父親的忙,就讓他幼小的心靈裏充滿了驕傲。

他以前最喜歡父親了。

也曾經打從心底尊敬過自己的父親。

是的,這份敬意一直持續到他闖進攸格多拉西爾的前兩個月。

也就是在母親過世的那天,當他聽到父親所說的話為止……

「呿!又來了。」

勇鬥猛然睜開雙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就起來了。

他明明不喜歡想起父親的事情,卻時常像這樣夢到父親,沒有比這個更煩人的事了。

帳篷裏漆黑不已,看來現在還是晚上。經過和《角》的大戰之後,已經過了半天左右,預計後天才會抵達《狼》的族都雅爾菲德。

開車的話,這種距離隻需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抵達,但對步兵占了絕大多數的行軍隊伍來說,還是得花費不少時間。而且露宿野外實在沒辦法消除疲勞,勇鬥雖然很想趕快回到都城,然後在自己的房間裏慢慢休息,但現在也隻能忍耐了。

「嗯~就這樣醒來了啊。」

勇鬥本來打算睡回籠覺,但他的腦袋已經清醒了,暫時還睡不著,這都是那個臭老頭害的。他一邊咒罵著,一邊掀開帳篷門口的簾子走了出去。

無數繁星在天上熠熠生輝,感覺整片夜空像是鋪滿了寶石一樣。

在二十一世紀的日本,星光完全被街道上的燈光給掩蓋過去,所以除了鄉下之外,根本看不到這種情景。不過,由於勇鬥是在鄉下長大的的孩子,這種景色他從小就看慣了,因此也沒有覺得特別感動。

他隻是愈來愈想家了。

「說起來,今天好像是七夕呢。」

勇鬥在東北邊的天空發現兩顆格外耀眼的恒星,隻見那兩顆星正從地平線的盡頭冉冉升起,接著,他就想到了手機上顯示的日期。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算起,今天正好滿兩年。

「那是觸犯了天條,導致彼此無法見麵的織女和牛郎嗎……」

勇鬥諷刺似地喃喃說著,然後靠那兩顆星星的指引尋找附近的其他星子。沒過多久,他就拚湊出天琴座和天鷹座。在那些星星的正下方,也就是與地平線的交會處,有一條呈現雲狀的光帶——銀河正流動著。

「真的是……隻有夜空和我原本的世界一樣啊……」

對星星來說,數千年時光也不過轉瞬之間的事吧。勇鬥獨自出神地如此感歎著。

這也意味著一個事實……

就是攸格多拉西爾並不是所謂的異世界,而是存在於地球上的某個角落。

此外,若先從結論說起的話,勇鬥認為自己應該是回到過去了。從這裏的人所使用的道具和文化來推測,現在恐怕是紀元前一千三百年到二千年左右,也就是所謂的青銅器時代後期。

以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來說,不可能還會有人拿劍或長槍之類的武器來打仗。或許非洲內陸有這可能,但他看到的是屬於北半球的星座。

說起來,《角》自然不必提,而位於遠方的《蹄》之氏族也以擁有廣大的肥沃土地為傲。他還聽說在攸格多拉西爾還有幾個和《蹄》具有同等規模的氏族。

從十五世紀中葉的大航海時代開始,西方人就以帝國主義和神的名義徹底侵略其他地方,照理說,他們不可能會放過這麼一塊廣大豐饒的土地而不將其侵占為殖民地。

如此,他隻能推測自己是穿越時空回到古代了。

「話是這麼講,但這裏到底是哪裏啊?」

隻要獨自仰望天空,他就會無法控製地陷入沉思。他嘴上喃喃問著那個不知重複過幾次的問題,同時遠眺著沐浴在月光之下的山脈,仿佛迷失了方向。

那是※希敏約格山脈,聳立於攸格多拉西爾的正中央,是形成「攸格多拉西爾的屋頂」的三座山脈之一。(譯注:典出北歐神話中破曉之神海姆達爾的居所(Himinbjorg)。)

勇鬥在來到這裏之前,也曾經聽過攸格多拉西爾這個名詞,因為這個名詞經常出現在遊戲或漫畫當中,是指北歐神話中的世界樹。就連勇鬥一行人現在要啟程回去的族都雅爾菲德,也是指北歐神話中狼群所棲息的森林。

「但這裏並不是北歐。」

隻要上網搜尋的話,馬上就能得知要怎麼測出緯度,隻要測量北極星的角度就可以了。他身為一個外行人,雖然依樣畫葫蘆的結果多少會有誤差,但他還是測出這裏的緯度是北緯五十度至五十二度,差不多位於德國中部。

北歐神話本來是日耳曼神話,所以要說這裏是德國的話,又不太對。

勇鬥看著手機畫麵上的歐洲地圖,尋找北緯五十度左右的地區有沒有眼前那座高聳入雲的山脈,但不管他再怎麼看仍然一無所獲,如果不考慮中國和美國那邊的可能性的話,結果就是沒有。

然而,若說是中國的話,這裏的人不管是瞳色或發色都比較接近西方人;若說是美國的話,他探聽過攸格多拉西爾的地形,所以也知道兩者的地形差太多了。

「還是搞不懂啊……」

勇鬥用力抓了抓頭。

不管怎麼說,測不出經度實在很令人煩惱。

在這兩年之間,勇鬥手機的GPS係統隻會回答:「暫時無法找到現在的位置。」

盡管如此,如果運用現代知識的話,應該可以輕鬆測出經度,所以勇鬥以為這沒什麼難的,卻沒想到這麼地棘手。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為他連最早用來測量經度的格林威誌天文台在哪裏都不知道。

總之,他現在無法掌握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

「哎呀,哥哥大人,您睡不著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他轉頭過去,發現菲麗希亞正用手壓住被風吹起的金發,臉上也漾著溫柔的笑意。

「我做了奇怪的夢,所以就醒來了。」

勇鬥微微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對勇鬥來說這不過是閑聊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但菲麗希亞的笑容卻在轉眼間黯淡下來,泛出一絲痛意。

「雖然溫柔是哥哥大人的優點,但請您不要一直耿耿於……」

「啊,不是啦,我做的夢和戰場沒有關係。」

勇鬥發現菲麗希亞在擔心什麼之後,便打斷了她的話。

從前,每經過一次戰役,他就會被夢魘纏身,而菲麗希亞總是會溫柔地抱住驚慌的他,讓他冷靜下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菲麗希亞一直給予勇鬥力量。而且不是在他成為宗主之後的事情,而是遠在他連語言都不通,也沒辦法幹活的時候,她就在幫助沒用的他,已經不知道拯救過他多少次了。

即便這對菲麗希亞來說,隻能算是贖罪而已。

「那麼,您是做了什麼夢呢?」

菲麗希亞在勇鬥身邊靜靜地坐了下來,若無其事地問道。

這時,一股女性特有的甜香竄進了勇鬥的鼻間。他們是來打仗的,所以不可能會帶香料之類的東西過來才對,但女性身上還是會散發出一股香味,他也搞不懂是什麼原因。

「嗯,我夢到臭老頭了。真是的,害我的心情差得要命。」

勇鬥壓抑著內心的動蕩,故作平靜地說著。

「是指您的親生父親嗎?看來您真的很想念他呢。」

「呿!你在說什麼啊?我才不想再和那種家夥見麵!」

勇鬥反駁道,然後氣呼呼地撇過頭去。

他用眼角餘光看到菲麗希亞正輕聲笑著,但那抹笑意在下一秒就消失無蹤,隻見她像在忍耐什麼似地咬住下唇,一副難受的模樣。

「……你才不要老是耿耿於懷啦。」

勇鬥將菲麗希亞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同時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勇鬥知道菲麗希亞在想什麼。她是在責備笑出來的自己,她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沒有笑的資格。

因為那個將勇鬥引至這個世界,害他和家人以及心愛之人分離的人,正是菲麗希亞。

「您這樣說讓我很感激,但這畢竟是我的錯。」

菲麗希亞自嘲似地笑了笑。雖然她最近常常戲弄勇鬥,而且一臉愉快的表情,但她過去都是像這樣繃著一張臉,看起來很沉重。

她身上的《無貌的隨從》是萬能的符文,掌握著咒歌一類的神秘力量,也能讓持有者精通文武兩道,發揮優秀的才能。

而《無貌的隨從》符文賦予持有者的眾多能力之中,有一個名為《※縛魔鎖》的能力,可以將任何不同性質的東西束縛起來。(譯注:典出北歐神話中諸神用來束縛魔狼芬裏爾的詛咒鎖鏈(Gleipnir)。)

這個術法本來是用來封印英靈戰士的超能力,但在各種因緣巧合之下,似乎引發了奇怪的效力。

勇鬥不了解魔法,而且關於這件事大部分都是臆測,不過,這種可能性最高。

「那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也太粗心大意了。」

勇鬥不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還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如果說他沒有恨過菲麗希亞,那是騙人的。然而,她並不是故意將他帶來這個世界,隻能說這一切是各種偶然之下所導致的結果。

勇鬥認為,兩麵對照的鏡子就是其中一個因素,所以會變成這樣也算是他自作自受。

話雖如此,菲麗希亞還是對勇鬥充滿強烈的罪惡感,所以不斷傾盡己力幫助他。

如果沒有她,隻怕勇鬥不是絕望地自殺,就是連覓食都不會,而餓死在路邊。

因此,現在勇鬥對菲麗希亞隻有感謝之意,而且也將這份心情告訴了她,但在她看來隻當作是勇鬥在客氣而已。

真的是世事無法盡如人意。

「那個,哥哥大人?」

菲麗希亞仰起頭,臉色微紅地直望著勇鬥,似乎有幾分羞澀。

他這才恍然大悟。

「啊,抱歉,習慣性就……」

勇鬥連忙收回自己放在菲麗希亞頭上的手,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摸她的頭。

也許是因為他從還沒懂事之前就在照顧那個愛哭的青梅竹馬吧,所以每當看到女孩子快哭的時候,他就會習慣性地摸摸對方的頭,好聲哄幾句。

「哎呀,其實我不介意的喲。」

菲麗希亞一臉惋惜地看著勇鬥收回去的手,眼裏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那抹豔色不禁讓勇鬥的心跳加速了起來。

「可、可是,這種事不能對年長的……啊!」

勇鬥心下暗叫不好,卻為時已晚。

菲麗希亞倏然收斂起表情。沒錯,那就像是吉可露妮在看勇鬥以外的人時所擺出的臉色。

「說得也是呢,是啊,我是比較年長,反正……反正我再過半年就要以未婚之身迎接二十歲大關了。是啊,沒錯,我是已經過了適婚年齡了呀!但那絕對不表示我不受歡迎喲!隻是《狼》裏麵沒有男人夠資格娶我而已,所以是我拒絕了其他追求者。而且我明明立過誓要將一生奉獻給哥哥大人,那些討人厭的老頭子還……!」

聽到菲麗希亞不斷叨念出充滿怨氣的話語,勇鬥忍不住露出了僵硬的笑容。「絕對不能對菲麗希亞提到年齡和結婚的話題」,這是《狼》的族人最近在暗中達成的共識。

雖然菲麗希亞平常總是掛著笑容,言行舉止也相當溫和,但一跟她提到這兩件事,她的表情就會驟然一轉,變得黯然失色……甚至陰沉不已!

攸格多拉西爾的女性普遍都是在十幾歲的時候嫁人,這對生在二十一世紀的勇鬥來說未免為時過早。不過,若以人類的自然行為來看,現代日本人反而比較不正常。

到十九世紀中葉為止,世界上的女性幾乎都是在十幾歲時結婚,就連日本也一樣。而且,如果有哪個女性到了二十歲還沒結婚的話,就會被認為是有問題而遭到大家側目,這便是當時世界上共通的觀念。

菲麗希亞離適婚年齡的最後時限愈來愈近,每天都會感受到來自周遭的壓力,所以變得比較神經質也是極為自然的事情。

「沒、沒關係啦,以我那個世界的算法,菲麗希亞才十七歲而已呀。」

「就是說嘛!錯的是曆法才對!哥哥大人的國家所使用的曆法真是太棒了!說起來,為什麼那個隻比我晚七天出生的犬女今年才滿十八歲呀?這種算法實在太奇怪了!」

勇鬥眼前的金狼此刻正握緊拳頭,對著月亮吼叫著。她之所以對吉可露妮有一點敵意,恐怕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攸格多拉西爾還沒有將「零」列入計算的概念,所以大家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滿一歲了。此外,這裏是采用陰曆的算法,所以在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會長一歲。

也就是說,像菲麗希亞一樣在年底出生的人,出生後過沒幾天就會多長一歲,而像吉可露妮那樣在年初出生的人,則會在十二個月之後才滿兩歲。

對介意年紀的女性來說,這種算法真的非常不公平。

「呀,真是抱歉,我不小心失去理智了。」

「啊~沒關係,是我有錯在先。」

「我唱首搖籃曲給您聽,也當作賠罪吧。」

「喂喂,我已經不是那個年紀……」

「年紀?」

「不,我什麼都沒說!」

勇鬥發現菲麗希亞的臉色又快僵住,便急忙否認自己剛才說的話。而且他明明身為宗主,此刻卻不知為何自動擺出了立正的姿勢。

隻見菲麗希亞點了點頭,並未多加計較,然後轉身打算走進勇鬥的帳篷裏。

「喂喂,大半夜的,你這樣走進男人睡覺的地方不太好吧……」

「我自己倒是不介意侍寢喲!而且,自古相傳女人的身體最適合用來收斂打完仗之後的亢奮情緒呀。」

菲麗希亞轉頭如此說著,她臉上漾著盈盈笑意,像是要誘惑勇鬥般朝他拋了一個媚眼。

她那沐浴在月光下的身影如夢似幻,比平常在陽光底下看到時還要妖豔動人。因此,就算她什麼都沒做,勇鬥光是看著她,心跳也不可抑製地砰砰直跳了起來。

勇鬥畢竟是個年紀不小的男孩子,若是有女孩子說要和他同床共枕,特別是像菲麗希亞這樣的美少女,他不可能會無動於衷。於是,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嘻嘻,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