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得拒絕,因為我不想背叛那家夥。」
勇鬥將視線從菲麗希亞身上轉開,斬釘截鐵地回道。老實說,他之所以沒有看著菲麗希亞說話,是因為在她的魅力之下,他感覺自己似乎會失去理智。
即使沒有美月,他也不該輸給自己的本能。隻有禽獸才會趁對方對自己懷有罪惡感時,放縱個人欲望玷汙對方,更何況那個人還對自己有恩。勇鬥的自尊不容許自己這麼做。
「哎呀,真可惜。」
菲麗希亞一邊露出戲謔的笑容,一邊走進帳篷裏麵。
勇鬥見狀,不禁抬頭望向了天際。
「饒了我吧,我的理智也是有極限的。」
勇鬥做了一個長長的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接著就跟在菲麗希亞後麵回到自己的帳篷裏。
隻見油燈的火光朦朧地映著室內,呈現出一片淡淡的橘黃色,大概是菲麗希亞點的吧。
帳篷裏有一張木床,而菲麗希亞正坐在那上頭,一邊朝他嫣然一笑,一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在哥哥大人睡著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裏的喲。」
菲麗希亞如此說著,簡直像是在先發製人一樣,她露出的笑容既溫柔又甜美。
俗話說,拒絕送上門的美色,枉為男子漢。這句話自動從勇鬥腦中一閃而過,但他是不會順勢而為的。雖然他這麼想著,還拿出了所有的理智來對抗,但是……
「您這個月以來都沒有睡好吧?既然戰爭已經結束了,您就必須好好休息才行,請讓我為您盡一點心意吧。」
菲麗希亞擔心地說著,同時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著勇鬥。既然她都說到這份上了,勇鬥實在無法拒絕。
事實上,這一個月以來,他的確為了戒備敵軍突然來襲,每一天都隻有淺眠而已。
菲麗希亞雖然裝作在開玩笑的樣子,但看來她似乎很擔心勇鬥的身體狀況。實際上,勇鬥的神經仍處在亢奮狀態,所以感覺今晚應該也沒辦法睡得多熟。
「……那我就不客氣了哦。」
勇鬥做好覺悟之後,就在床上躺了下來,將頭枕在菲麗希亞的大腿上,並將臉朝向她的腹部。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抵抗,他現在不太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臉。
「好的,祝您有個好夢,哥哥大人~~?」
菲麗希亞開始輕唱出一段柔和而緩慢的曲調。
勇鬥對這段樂曲有印象,因為菲麗希亞唱過很多次這首名為《安樂》的咒歌。
或許他是真的累了吧,沒多久他就感覺眼皮無比沉重,接著像是受到咒歌引誘一樣,意識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父親大人!那是雅爾菲德!現在可以看到我族的城市了!」
聽到吉可露妮那凜然的嗓音之後,勇鬥就在馬車的平台上站起身來。
壯觀的景色陡然躍入眼簾,除了一整片荒蕪的土石之地以外,遠方則依稀可見連綿不絕的山脈。
此外,他的眼前還有上百隻的羊群,它們在被牧羊犬追趕之下慢慢地前進著。飼養羊群對《狼》來說是一項相當重要的產業,因為羊隻不僅是他們主要的食物來源,也是製作衣物不可或缺的原料。
從羊群前進的方向看過去,便能看到一座褐色的建築物,雖然還有點模糊,但勇鬥心下很確定。
不會錯的,那就是《狼》的族都雅爾菲德的地標,也就是※聖塔。(譯注:典出北歐神話中主神奧丁的至高王座(Hlidskjalf),相傳坐在上麵可以看到整個世界。)
「終於到了啊,真是令人鬆了一口氣。」
這次隔了足足一個月才回來,所以勇鬥非常想念屋頂和溫暖的被窩,於是他忍不住安心地呼出一口氣。
「是的,因為那個城市才是我等《狼》氏族的家喲。」
勇鬥身旁的菲麗希亞一臉開心地說著。
回來之後便鬆了一口氣。當勇鬥發現這一點時,竟自嘲似地輕輕一笑。雖然其中有許多複雜之處,但對他來說,那座城市或許也算是另一個故鄉吧。
「我真想趕快洗個澡。」
吉可露妮一邊騎著愛駒在馬車旁邊昂首闊步走著,一邊感慨地說道。就算她是瑪納加爾姆,也就是《狼》氏族裏最強的戰士,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應該也希望身體能保持幹淨吧。
「唉,你說得沒錯,我也好想洗澡。」
對於生在二十一世紀的勇鬥來說,這個時代也有澡堂實在很值得慶幸。他真想趕快洗掉身上的汗水和髒汙,還有最討厭的血腥味。
「嘻嘻,哥哥大人,那麼就由我來幫您搓背囉。」
「……!父、父親大人!雖然有所僭越,但我也要幫忙!」
「不了,我自己會洗。」
對於她們倆的提議,勇鬥幹脆地一口回絕了。
一個男人若是聽到有兩個美少女要幫自己搓背,當然會感到雀躍不已,而且勇鬥確實也覺得就這樣拒絕掉很可惜,不過,他必須好好劃分界限才行。
前天晚上枕在菲麗希亞大腿上睡覺已經快踩線了,他實在不想沉淪到變成一個隻會利用權力逞威風的小人,他年輕的心靈中便懷有如此堅定的意誌。
「啊,對了,那個你用得怎麼樣?」
「嗯,是這個嗎?」
勇鬥也打算換個話題,於是朝吉可露妮開口問道。不過,當吉可露妮聽到他的問題之後,臉上忽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簡直像是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
勇鬥見狀,一股不好的預感直竄他的背脊,但已經無法挽回了。
「真的非常棒呢!多虧如此,我終於可以隨心所欲地施展身手了!真不愧是父親大人!您的聰明才智簡直可以和天上眾神相提並論,我這麼說絕非過譽,因為您就像是上天派給《狼》的使者一樣……」
「停!我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再說了!」
「是、是嗎?」
勇鬥連忙出聲喝止吉可露妮再說下去,而吉可露妮則驟然收起臉上的喜色,沮喪地點了點頭。
吉可露妮有一旦開始稱讚主人之後就停不下來的毛病。雖然勇鬥很高興她這麼欣賞自己,但那些稱讚會讓他感到非常難為情,實在聽不下去。
「那、那個,我說錯話惹父親大人不開心了嗎?」
隻見吉可露妮的臉上泛起一抹懼色,惴惴不安地朝勇鬥問道。
她看起來就像惹主人生氣而失落地垂下尾巴的狗狗一樣,讓勇鬥的良心倍受罪惡感苛責,或許他剛才真的稍微凶了點也說不定。
「沒、沒有,絕對沒有那種事!」
「真的嗎?」
「當然啦,謝謝你告訴我感想。」
「這是應該的,往後不管您有什麼需要,請盡管吩咐。」
吉可露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終於破涕為笑了嗎?勇鬥見狀,當下隻能露出苦笑,心裏也鬆了口氣。
一旦站上沙場就變身為所向無敵的《最強銀狼》,現在也不過是個會因為勇鬥的每一句話而忽喜忽憂的女孩子。
攸格多拉西爾由八大地區組成。
其中※阿斯嘉特地區、米德加爾特地區、亞爾夫海姆地區則因為那三座被稱為『攸格多拉西爾的屋頂』的險峻山脈而被分隔開來。(譯注:此處三個地名皆出自北歐神話中的九大世界之名。)
唯一將這三個地區連接起來的是※畢佛斯特盆地,那是位於山脈之間的一條狹長回廊。大約在一百年前,盆地這一帶的地區是由《狼》統治的,但由於分家氏族的勢力紛紛興起,現在已然淪為一個弱小的氏族,隻擁有回廊西邊一丁點的領土而已。(譯注:典出北歐神話中的彩虹橋(Bifrost)。)
《狼》的族都雅爾菲德位於盆地的西方出入口,自古以來便是交通樞紐,極為繁榮。
另一方麵,也因為重要的戰略位置而導致戰火不斷,所以城市的四周建有高牆將整座城市包圍住,大約比人的身高還高三倍左右,而其中一角則辟建了格外高聳龐大的城門。城門以鮮豔的綠色為基底,上頭描繪了無數匹白色或黃色的狼。
「歡迎歸來,父親殿下!我等已經收到快馬傳回來的消息了,聽說您這一戰大獲全勝並拿下了《角》的宗主,我等謹在此致上衷心祝賀。」
當勇鬥一行人來到城門前方時,便看到已經有數十名士兵排列在那裏迎接他們,而其中一人則跑到勇鬥的馬車旁邊如此說道。
勇鬥畢竟是個男人,雖然像菲麗希亞或吉可露妮那樣的美少女喊他「哥哥大人」或「父親大人」讓他感到很難為情,但他不否認自己並非那麼排斥她們這樣稱呼他。
然而,要是一個男人這樣大聲稱呼他就很奇怪了,更遑論那個男人已經超過了四十歲,體格還相當結實壯碩,而且眉毛附近和臉頰上都有刀疤,看起來頗為嚴厲。
「謝謝,約爾根您留守族都也辛苦了。」
勇鬥很快地點了點頭,禮貌地向他道謝。
但是,那個名為約爾根的男人卻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讓那張本來就很嚴厲的臉龐看起來更加嚴厲。
「父親殿下,您這樣可不行,我不是提醒過您好幾次了嗎?您身為宗主,萬萬不可對義子使用敬語!」
「啊~~」
勇鬥想起約爾根平日的諄諄告誡,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他和約爾根整整一個月沒見到麵,所以早就忘光了。
他是個道地的日本人,又是在鄉下長大的孩子,因此從小就被教導對長輩一定要有禮貌才行,這種根深蒂固的價值觀沒有那麼容易改變。
「我不也說過好多次了嗎?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也不要用敬語。像你這樣年紀比我大一倍以上的人對我這麼恭敬的話,我會很不自在耶……約爾根你也覺得很怪吧?竟然要卑躬屈膝地稱呼我這種小夥子為父親。」
「完全不會。」
約爾根泰然自若地答道,臉上不見一絲動搖。
勇鬥沒辦法從那張撲克臉上讀出任何情緒。像約爾根這樣年紀的人便可說是閱曆豐富吧,他臉上那許多條深深的皺紋,便述說著他所走過的歲月風霜,也散發出一股不會輕易因小事而動搖的安定感。
他不愧是《狼》之氏族中毫無爭議的No.2,具有傑出英才的威儀,所有人都認同他身為少主的器量。
勇鬥看到這樣一號人物對自己如此謙卑恭謹,隻會感到坐立難安,渾身不自在。
「話說回來,我本來不是隻代任到一年前那一戰結束為止嗎?雖然一直風波不斷,所以拖拖拉拉地當到現在,不過我們和《角》的戰爭也結束了,差不多該選個像樣的宗主了吧?」
「嗄?事到如今,您還在說什麼呢?那終歸隻是以前的事情,而且這一年裏,族內除了屢建奇功的您之外,沒有人更適合擔任《狼》的宗主了。」
「呃,可是由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外人來當宗主實在太奇怪了,我覺得約爾根一定比我更……」
「父親殿下,無論是年紀也好,出身也罷,您都無須放在心上,因為在這個世道,器量就是一切。父親殿下的威信遠遠超過我這種人,氏族裏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認為的。」
約爾根斬釘截鐵地答道。
「正是。雖然這樣說對少主很失禮,但大家的確很推崇父親大人,因為父親大人是百年……不對,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英才。」
「嘻嘻,少主當然也具有無可挑剔的器量,足以擔任氏族之長。不過,若以哥哥大人為對手的話,一比之下實在是失色不少。」
吉可露妮和菲麗希亞似乎正傾聽著他們二人的對話,於是她們便開始說起恭維勇鬥的話。
拜托,饒了我吧。勇鬥如此想著,然後歎了口氣。她們二人明明平常很容易因為意見不合而起爭執,但唯有讚揚勇鬥的時候,不知為何就會串連一氣。
「……大家真的太看得起我了。」
「太看得起?您這麼說就不對了。您隻用了一年的時間,就重振即將滅亡的我族,還讓《爪》和《角》服從於我族之下。至少對我來說,或者是對少主來說,那些都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本事。」
「不對,那種本事除了父親大人以外,沒有人辦得到。」
「我都說了!那種事情不過是作弊而已!我並沒有多厲害,隻是知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知識終究是知識,隻是一種道具,能否活用還得看本人的器量,而您的確擁有那種器量!」
約爾根握緊了拳頭,滿腔熱情地說著。菲麗希亞和吉可露妮聞言,也紛紛深表同意地點點頭。
「不行了,這種情況……」
勇鬥發現自己沒辦法說服他們,於是兩手一攤,聳了聳肩。一個人就很麻煩了,更何況是三個人,根本不是他對付得了的。
約爾根所言的確無誤,但勇鬥擁有的知識對這個世界來說實在太過先進,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超科技的東西,所以勇鬥覺得並不能以一般常識來推論。
勇鬥很高興他們如此認同自己。然而,另一方麵,不管他們再怎麼褒揚他,那也不過是借來的力量(作弊)罷了。
所以,他總是不忘要自律,不讓自己得意忘形了起來。要想成為一個優秀的宗主,就該懂得自省、虛心受教、傾聽部下的建言,不可有所悖離。
但勇鬥完全沒發覺一件事。
當一個人獲得極大的權力與莫大的財富之後,通常都會仿佛變了個人似地傲慢起來。因此,唯有自律才能夠使多數人民信服,那是一項不可多得的「君王」資質。
「「「「「吾主勝利!吾主勝利!」」」」」
勇鬥結束和約爾根的談話之後,便走進了門裏。這時,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傳來,同時也響起了頌揚宗主的口號聲,仿佛所有人都在等著這一刻。
鎮上的中央大街兩側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人數多到仿佛左右兩邊的人群都要並攏在一起了。
看到這樣的歡迎陣仗,勇鬥隻畏縮了一下,但馬上就平靜以對,因為他兩個月前從討伐《爪》的戰役中凱旋而歸時,就經曆過相同的事情了。
「嘻嘻,哥哥大人還是一樣受到大家愛戴呢。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您也回應一下他們吧?」
菲麗希亞一邊向周遭聲援的人揮手致意,一邊向勇鬥說道。
我才沒有她那麼好的演技咧。勇鬥如此想著,目光也看向人群,隻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狼》的士兵都是他們的兄弟、兒子、父親、丈夫或戀人,所以除了勝利的喜悅之外,他們也為這些人能夠平安賦歸而感到開心吧。
「……你說得對,這也是宗主的職責之一吧。」
勇鬥抬起一隻腳踩在馬戰車平台的邊緣,然後拔起腰間的武器往天空一揮,便見刀身反射了陽光,閃耀出微微的銀光。
像這種事情,若是做得忸忸怩怩的,反而會變得很不像樣。順便一提,這個心得是來自於勇鬥本身的經驗,因為他在國中一年級時不知為何被選為主角,卻又徹底搞砸了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