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廊下談心果然成效見長。韓容凝第二日起再見齊鳴秋時已沒有之前互相嘲弄的口吻也少了些生分,兩人之間的相處似乎融洽了許多。
轉眼六日已過,選賽即將要在明日舉行。齊府上下這幾日更是如火如荼地在準備著,韓容凝則每日慣例地跟著齊鳴秋去醫堂,就怕阻著府裏人做事。
傍晚時分,她陪著齊鳴秋從醫堂回到了齊府。在兩人尚未進門時,一座八人抬得的轎攆停在了他們身邊。
轎簾掀起後,走出一位長袍束冠,滿臉油膩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男子略過韓容凝深深看了齊鳴秋一眼,未有開口卻對之施了一禮。齊鳴秋見狀亦無聲地對以還禮,隨即那人便由門侍領著走進了花廳。他們二人待那人進門之後才抬腳往著西苑走去,看似對那人的到來全然不放在心上。
是夜,正當韓容凝睡得正香時卻被一陣急促地叩門聲吵醒。她揉著睡眼迷迷糊糊地披了件外衣起身就去開門。
出乎意料的是,門外之人全不像她那樣睡眼惺忪,一副被人吵醒後衣冠不整的樣子。此人三更半夜卻穿戴整齊,且兩眼炯炯有神泛著晶亮,隻是一臉的警惕之色讓韓容凝瞬間清醒了不少。
“可是你家公子有事?”在看到齊言之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齊鳴秋出了事。
齊言聞言一愣,接著搖頭說道:“不是我家公子出了什麼事,不過的確是公子要我來找姑娘。”他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又道:“我家公子有急事找姑娘幫手,姑娘快些回房穿戴一下與我速速去見公子。”她聽齊言說的如此慌忙急切索性不再胡猜,進屋穿了衣裳就要跟著他走,臨出門時瞥見桌上的佩劍,也未多想就一並拿在了手中。
住在齊府多日,因為平時大多跟著齊鳴秋等人由西苑行至南苑正門出入,韓容凝從不知這西苑另有側門可以通往街市,如今半夜三更,南苑的人都已睡下,他們二人自然是由西苑的側門出去。
半夜的城中,人影寥寥,唯有的幾人也是露宿街頭的乞丐躲在一角相互取暖。油紙做的燈籠高懸在簷下隨風飄搖,燭光忽明忽暗。打更的敲著手中的竹棒,瑟縮著身體漫步前行。
她跟著齊言三步並作兩步,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已到了城北。看著腳下的方向像是要去懸壺堂,她未有相問收緊拿著佩劍的手指一路低頭隨著來到了醫堂。
齊言帶她穿過了診室到了後堂的偏廳。偏廳裏麵一片黑暗,卻並不見齊鳴秋的人影。韓容凝心下有些納悶,為何這三更半夜的要將她帶到這裏,如若有人急診或者受傷不是該在診室醫治,這黑燈瞎火的在偏廳裏做什麼。正想著,就看見齊言走到那日她取醫書翻看的書架前,雙手抵在兩側將這比他還高了半個腦袋的書架往左斜移了一些,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她看見原先藏在書架之後的牆上赫然有著一個圓形碗大的凹洞,齊言將一手伸進那個凹洞來回旋轉了幾下,那附著凹洞的牆壁‘吱嘎’一聲朝內打了開去。
原來此處是一暗道!
通往暗道的門被打開,齊言轉身朝著她一點頭,示意叫她跟上,然後一個閃身整個人就漠進了暗道。韓容凝見狀跟上,就在那門將要關閉之前也閃了進去。
暗道沒有想象的那麼狹窄,兩米見寬的空間足夠兩人並排行走。而才百來米的長度稍走幾步就到了盡頭。左手無路,右手一拐看見有幾節青石階梯。她就著牆上的油燈裏發出的微弱光亮,手扶著瓦牆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階梯。牆上凹凸不平的觸感告訴她這是堅硬非常的花崗岩,隻是有幾處卻是摸著即平又滑,像是被人繁複觸摸而造成的痕跡。此時盤旋在心中的猜測她大致猜了個七七八八,想來這也是齊鳴秋不願告人的一個秘密暗室。
隨著齊言下了階梯後又一個左拐方才看到一間方正有致的密室躍入眼前。
昏暗的視線告訴她房內此時定是點著不太明亮的油燈。她就著昏黃的亮光看清楚了密室靠裏的牆邊搭著一張木板床,床上此刻正躺著一人。看似呼吸微弱,極可能是受了重傷,而此時的齊鳴秋正坐在桌案邊不發一語地看著他們。
看到安然無恙地齊鳴秋後,緊握著佩劍的手指才緩緩鬆開。她以自己尚可的武功修為在沒有讓齊鳴秋發覺的情況下慢慢呼出一氣,平複了一路上各種與他相關的胡亂猜測。
韓容凝將手中的佩劍置於桌上,走到木板床邊低頭看了眼仰躺於床上的人。
此人身穿一身玄色緊身夜行衣,頭上此時依舊裹著黑巾,臉上的表情甚是痛苦。往下看去,在胸口乳下兩寸有一血跡斑斑的劍傷,且已深至見骨,雖已在傷口處做了緊急處理,可是如若不將傷口縫合包紮,怕是日後感染化膿有性命之憂。
她看著躺在床上之人,看出受傷之人乃是一女子,且受傷部位在尷尬的右胸處。雖然傷口不免讓人尷尬了些,隻不過齊鳴秋他既然身為大夫,那這些俗禮規矩應該棄之才對,卻為何要讓齊言將自己找來。
“你半夜將我找來就是為了要我代你為她治傷?”
“不錯。”
“可是你才是大夫,為何卻要我...”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如今不是詢問此事的時候,日後我自會向你解釋,現在你幫我將她傷口縫合,我先前隻做了些簡單的處理。”齊鳴秋斜眼看了看坐在床沿的韓容凝,將桌上的油燈拿至床邊,然後複又坐回桌邊,說道:“你先將她上半身衣裳褪下,取床邊凳上的…”停了一下,忽然問道:“忘了問你,你可會縫衣繡花?”
她有些莫名地看著齊鳴秋,可一轉念立即回道:“放心,我會。”說完拿起他遞來縫合傷口的銀針置於油燈上輕烤,然後按著他說的每一句話小心翼翼地將女子的傷口一針一針地縫合。
韓容凝自小也是習武出身,可是卻是頭一遭看到如此深重的外傷。血肉崩開,深可見骨,模糊一片,看著實在有些慎人,若說不怕倒是違心了。屏著一口氣仔細地縫合完傷口,接著又小心地給那人上了齊鳴秋早就備下的傷藥,這才拿過一旁的紗布給她細細地包紮。
一係列反複的動作過後,韓容凝見她毫無動靜依然昏迷不醒。倒是雙頰緋紅,蛾眉緊蹙,額邊散亂的發絲處綴有血跡,她起身將桌上的布巾打濕後輕輕地幫她擦拭。
一切完工後,韓容凝的額上也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抬手用袖子拭去了細汗,又將床腳邊的棉被給那女子蓋上才起身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仰頭一口就將滿杯的茶水傾倒腹中。
在整個縫合劍傷和包紮傷口的過程中,齊鳴秋由頭至尾都是側坐著身子,兩眼直視著前方,一派君子作風,隻是特意的行為倒叫韓容凝有些好笑。想他身為一介郎中,救死扶傷本就應該,何必非要顧著那些所謂的男女之禮。若是今日不是有她在,難道齊鳴秋還會見死不救麼。
韓容凝握著手中的茶杯,看著他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給那女子診脈。少頃,他對著一直站立於角落的齊言說道:“傷勢暫且尚算穩定,你留下來看顧著,再過一個多時辰便要天亮了,我與韓姑娘先回府去,若有任何變化你即來通知我。”
“是,公子。”齊言在黑暗中應聲回道。
好像有些不放心一樣,他轉身又再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之後才與韓容凝前後腳出了密室。
回府的途中,他快步在前,她緊步跟在後麵,與來時一樣,兩人一路無言。
從側門進了西苑。
在回廊之處,韓容凝不想被身前的齊鳴秋忽地一個轉身擋住了去路。
“師妹對於剛才之事沒有什麼想問我的麼?”他平靜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問道。
她一個後退,輕聲回道:“我若是問了,你會全部告訴我麼?”見他麵露難色,她又啟聲說道:“我知道,你若想說自會告訴與我,如若不想說我問了也是白問。”
他眼中不明的神情一刹而逝,隨即對著她溫聲說道:“無論如何,今晚多謝了,時辰不早,你這就回房歇息去吧。”
不等她再做反應,提腳轉身,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她房門前。
翌日,窗外的亮光透進屋內顯得有些刺眼,韓容凝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恍惚間好似還在做夢。不多時,她揉著惺忪地睡眼,迷迷糊糊間覺著時辰已不早,將雙手舉至頭頂,兩腳分開繃直,成一八字形,然後舒舒服服伸了一個懶腰才從慢慢悠悠地床上坐起。
簡單地梳洗過後,一人行至南苑用了早膳,實在該算午膳。可奇怪的是她都起身那麼久了卻沒有見到齊老爺他們和齊鳴秋。問了府裏的下人才想起今日是宮製選塞之日,齊老爺與夫人他們一早就出了門,而齊鳴秋也在半個多時辰之前出了門,臨走之時還特地囑咐了他們不要將她吵醒,自等她醒來之後說與她聽便可,齊府的眾人都在風來閣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