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龍山、黑霧峽。陰雷滾滾,暴雨如瀑。
一輛馬車在狹長的山澗中轔轔疾駛,半空中白芒如蛇,在青黑色的山壁上映出拉的斜長的影子。
車外雨勢浩大,車內卻是別有一番天地,明亮的油燈掛在車頂,如豆的燈光映著六個人肅重的臉龐。
這六人儒袍儒冠,年歲在二十到四十歲不等,皆是方參加過這年科舉的舉子,然而都又不幸名落孫山,落寞之下,相約結伴返鄉,以圖四年之後再展宏圖。
這其中有個麵色蒼白,眉目間一股陰鬱之色的青年,似乎是心事重重,不住的攥緊手掌。
“黑霧峽還沒有過麼?”另一個年紀頗長的中年麵色頗為焦急,低聲問道。
“就快了,翻過前麵這道嶺,我記得有間破廟,我們倒是可以在那裏歇歇腳。”一個紫衣清秀男子隨口應答,掐指一算,“若是明早出發,申時或可抵達常州。”
眾人聽得快要到家鄉,不免都有些高興,但一想到功名未就的現實,又都眉頭緊鎖起來,其中一個矮胖書生更是低頭苦笑,偎著一方小香爐道:“此番前去京城,耗錢萬千,一無所得,真是無顏麵見常州父老啊。”
另一個書生也哀歎道:“哀哉痛也,本來想著考取功名,向婉君小姐提親,這下可好,那老東西最為勢利,夢中佳人隻怕要嫁作他人婦嘍。”
卻聽那矮胖書生悠悠道:“這可怪了,子安兄,你在京城晴煙館風流快活的時候,可沒見你念過那位婉君小姐哦。”
卻聽那子安笑道:“非也非也,我嘴上不念,心裏想的可全是小姐的倩影呢。”
眾人調笑一番,車內緊張氣氛頓時為之一鬆,唯有那陰鬱書生聽了這故事後隻是臉上裝出一副笑臉,目光中神色卻更加陰寒。
這人名叫謝青,與其餘五人一樣,乃是常州有名的舉子,唯一有別的,是這五人俱都是豪門大戶的良家子,腰纏萬貫,揮金如土,而他謝青卻出身農莊村戶,家裏世代為人傭耕,平日裏三餐飽足已是大為不易,更不要提大手大腳,連他進京趕考的錢都是村民湊出來的。
然而這些其實都無大礙,與他同行的五人並未因他出身寒門而輕視與他,反而因為文章詩詞而互相引為至交,一路上若有什麼好事,必定拉著謝青同去,錢也不用他掏,是以這一行謝青竟是大開眼界。
然而這一切,都被科舉名落孫山的殘酷現實打擊的無影無蹤!縱覽皇榜之後,謝青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上麵居然沒有他的名字!雖然他會考時自覺狀態良好,下筆如有神,但是現實是殘酷的,饒是她把皇榜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沒能發現自己的名字,甚至連重名的都不曾見到。
六人當中,屬紫衣書生高靖文最為博學多才,謝青忝居第二,六人都覺得二人中至少有一個能登科中舉,卻沒曾想六人全都铩羽而歸。
高靖文倒也罷了,他家境殷實,再搏四年重新來過也無妨,而謝青家中父母已然垂垂老矣,且惡病纏身,若是他再不撐起家業,隻怕二老就要雙雙撒手而去了,此次進京趕考,已是他人生最後一次轉折的機會,一旦名落孫山,隻怕此生再也與那璀璨美好的世界無緣,想到這裏,謝青不由得幽怨叢生
而最令謝青心底恨意大起的,卻不是這些生活瑣事,而是因為一個女子!
這女子名素文秋,乃是謝青鎮裏私塾先生的千金,從小與他青梅竹馬。
這私塾素先生早年便有多才之名,連縣裏的大戶也對他恭敬有加,其高山景仰、學淵深厚,在常州這塊小地方也算是也是聲名遠播。
謝青當然覺得自己一個窮苦賤民配不上素文秋,哪怕他讀了聖賢書,在那些愚蠢的農夫眼中,算得上是個有些分量的人。可謝青知道,扒了這層儒袍,自己與那些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農夫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為此他困惑了很久,一麵與素文秋保持著所謂“青梅竹馬”的交流,一麵思考素姑娘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他當如何自處,貿然的提親,不過是貽笑大方。但素文秋是他目前唯一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珍貴事物,若能得到,此生也無憾。
某天,他在自卑與怨恨之中翻看一本書的時候,眼簾中落入一行字“男兒生於亂世,當立不世之功”。這句話讓他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頓時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