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空氣中沉澱出的是濃鬱不散的哀鴻,沉寂過後,素顏女子嘴角輕揚,卻堪比那芙蓉花迎風欲泣,美豔且淒涼,她柔聲道:“別怕,等到海棠花開了,我就給你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再不受我欺負,然後再生個孩子,孝順公婆,相夫教子……我答應過你的……”
榻上那人早已合上雙眸,眼角那滴淚流到脖頸裏,嘴角彎起一個淒美的弧度。
曾幾何時,那個跟在你背後宛若影子般的人香消玉殞了,昔日的繁華早已沉澱,數年後,祭奠那塵世繚繞的往昔,卻隻有一株素白的海棠。
將阿棠的屍身交給七宿,待明年海棠花開的日子,將她的塵緣了斷,在空曠的園林找一株海棠樹,把她長埋在海棠深處,落得花魂歸怡然。
那之後,素央便深居簡出,阿棠魂歸故裏,而身為她主上的聖上景伊卻像失了蹤影,禁衛隊增強了巡邏,宮內婢仆人人自危,整個皇城都沉寂在兢兢戰戰且蕭條的冬季。城外五百裏開外安營紮寨的煜王大軍,打著清君側的幌子,十萬精兵嚴正以待,整裝肅容。卻不知皇城內那乾清殿中那九五之尊早已醒來,或許,已然運籌帷幄,等待烽煙四起,一舉殲滅叛軍。
素央每日都要敞開了窗扇,駐守望著前方那通向郊外大軍的地方,她知道,一當烽火連天,那麼,硝煙便染浸這寂靜宛若死灰的皇城。
駐守城外的項將軍暗中隨鍾離昊返回京畿之地,冥冥之中,景伊給煜王一夥布下疑陣,項將軍在暗處煜王不知道的地方定是隱藏了兵力,煜王此次設下多年的一步終究是一步險棋。
阿棠離奇死亡,洛蓮失去蹤跡,景伊對自己的態度,影寒臨時那句話……似乎,一切令素央感到壓抑的事情都全數來了。
這槿瑜宮四周似乎比往常多了一倍的暗衛,他終究還是不肯相信麼?要時刻防範著她出宮去告密?那又何必如此麻煩,直接放個罪名將她打入死牢不就行了。
不不,他不會這樣做,因為什麼呢?
是了,因為她此刻的身份。她是當朝宰相的千金,後宮四妃之一的槿妃,她是鍾離素央……
“娘娘,您又在這冷風口上吹風,這天寒地凍的,看樣子就要降雪了,可別著涼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好似平日裏阿棠絮叨的口氣,猛地回首卻看到另一副麵孔,素央自嘲一笑,她都走了,又怎麼還會在這裏絮叨個沒完呢?還是任其關上窗扇,隻聽那小丫鬟又道:“娘娘,天氣寒了,皇上賞賜了各宮裏不少綾羅綢緞,還有從南麵運來的新鮮水果呢!這些宮裏也就偏偏屬咱們宮裏得得最多,嘻嘻……”
素央眉頭一簇,轉念想到這丫頭有幾分麵熟,卻是記不得名字了,那丫頭好像看出她的疑慮,忙低身作揖道:“娘娘不記得奴婢了麼?早些時候還是娘娘賞了奴婢一口飯吃,不用再在冷宮受苦,奴婢是然兒。”
看著這丫頭略有些嬰兒肥的臉蛋氣鼓鼓得反倒扯起一抹笑來,“是阿棠交待你這麼說話的?她也就是看中了你這伶牙俐齒的,否則,誰又敢向她一樣……”素央猛地頓住,再也沒能說下去。腦海中浮現出那日在冷宮時的情景。
機緣巧合下,在皇宮一隅看到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小然,她雖形貌狼狽卻雙眼靈動,在阿棠那般強大威嚴的氣場下依舊喜氣洋洋沒有絲毫膽怯,當下素央便起了惻隱之心,收留了她留在槿瑜宮跟著阿棠。
還記得阿棠當時嘴角一抽,“誰要這個火辣丫頭成天跟著,這才第一麵話就這樣多還這樣刺耳,帶在身邊不是多了個話癆,成天囉嗦管這管那的……”
素央溫婉一笑,手撫著小然的左臉,道:“有一個人在身邊囉囉嗦嗦地管這管那,多好啊。”
小然嘿嘿憨笑道:“娘娘,奴婢答應過阿棠姐要一直跟在您身邊伺候您的,就會一直在的。”
素央輕輕捏了捏小然的小胖臉溫婉一笑,柔聲道:“好孩子,乖,出去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小然走後,室內又恢複了沉寂,靜得好似聽到香薰升起的聲音,素央歪在榻上,慢慢合上雙眼,卻沒過一會兒,又睜開雙眼,側眸盯著窗扇,忽的跑到窗扇那兒,隔著那層紙,屏住呼吸,聽得自己心跳聲,然後,慢慢的,將麵頰貼在上麵,嘴角慢慢浮現出一抹淒慘的笑,再次睜眼,卻不見當中那特殊的情愫。
他來了,又走了,讓人錯誤的認為,就好像往常一般,披著月光從窗子那頭跳過來,可是,這一次,卻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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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擦亮,皇城一隅,猛地好似坍塌般一聲巨響,隨之而來的是恍若響徹天地的嘶叫聲,滾滾塵煙肆意吞噬著院內一株株海棠花枝,那瞬間掩埋在塵埃中的瑰麗還沒來得及呼救便失了顏色。
此時,槿瑜宮四周圍著諸多禁衛,晨曦那道看似溫柔的光暈灑在盔甲上時卻格外刺眼,素央下意識地以手遮眼,冷風吹透了身上那素白的裏衣,她打了個寒顫,雙眸閃過那一瞬的迷離卻早已深深掩埋,蒼白的嘴唇淺淺彎起,“我要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