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花間遊疑鏡窺心(下)(2 / 2)

“你能的,”皇上邪惡地一笑,“因為你是皇後身邊最親密的人。”

我心裏咯噔一下,原來還是因為這個,我緊蹙眉頭問,“既然如此,皇上為何不讓奴婢繼續留在皇後身邊做這個最親密的人?再說,皇上行的是秘密之事,公然將奴婢調入欽安殿,又以奴婢禁足之事向皇後示警,豈非有背皇上暗中行事的本意?”

“暗中行事並非目的,而是途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一半是秘而不宣,一半是人盡皆知,”皇上走近我,竟然微微低身,鷹一樣的眼睛直視著我,“你不能在暗處,你這雙能看到秘密的眼睛,這對能聽到秘密的耳朵,還有這張能說出秘密的嘴,都不能藏在暗處。”

皇上的話突然變得晦澀難懂,但是字裏行間的驚悚之意更加露骨。“皇上究竟要奴婢做什麼?”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目光好像被他的眼吸附住,竟然無法挪開,甚至越看越深。

皇上直起身,目光越過我的頭頂,深不可測,“你以後會知道的。”

“皇上還是不信奴婢。”我平靜地說,也許是被皇後的懷疑刺痛了太多回,我總能聽出藏在話音裏的那點不信任。

皇上有些怨念地看我一眼,“皇宮之中,信任是最大的奢侈。你說朕不信你,你可曾信朕?”我的心如同被蜂蜇般猛地收縮一下。皇上輕輕一笑,“以信任求信任,終究是戲夢一場。朕敢斷言,你從頭至尾都在懷疑朕的秘密是試探你的誘餌,就在韓禦醫說和親之辱前,你依舊不肯絕對地相信你所看到和聽到的,是與不是?”

“是。”我倔強地咬著牙,豁出命說,“難道奴婢不該懷疑嗎?奴婢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傾囊相告,若非有假,便是有詐。”

“林西樵!”謐妃又氣又急地叫了我一聲,也許是怕我惹惱皇上吧。但是此刻,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也想到了皇上將秘密袒露的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已經決定殺我了,隻是讓我死個明白罷了。想到此,我反而平靜下來,如同已在心裏死過一次,任憑再劇烈的風吹草動也不會做驚弓之鳥。

皇上背過身去,微微仰起頭說,“你想得沒有錯,自你進入欽安殿就已身在險境。但凡你有一絲一毫讓朕起疑,朕都會殺了你,不需要任何道理就殺了你。朕的秘密是真,朕試你之心也是真。”

我幽嵐一笑,“皇上有沒有想過,若奴婢已經將這些秘密說了出去,縱然皇上此刻殺了奴婢,也於事無補?”皇上霍然轉身,目光倏然銳利,如同刻刀頂在我的眉心。我更努力地揚起微笑,帶著斷斷續續的啜泣說,“請問皇上現在,是想殺了奴婢,還是不殺?”

皇上盯著我很久,漸漸的,他的目光柔和起來,緩緩吐出四個字,“你……不……會……的。”

一瞬間,我淚如泉湧,身體猶如被塗抹迷藥的冷箭射中,明明受傷卻似有溫暖水濾過韌若磐石的心,那種帶著對抗的堅強力量一點一點流失。是的,我不會,我也從未想過。千百次,我在心裏擔憂皇後的安危,卻一次也沒有產生告密的念頭。皇上,你當真看見了我的心,當真懂我至此,信我至此,還是……我的眼淚忽然斷了,心裏的溫暖漸漸失去熱度。皇上不是懂我,他是懂人,懂人的脆弱和自私。原來,原來我竟是如此薄情之人,就連麵對皇後,也隻願意付出一點虛無的同情,而不是背負生死的忠誠。國家大義,那是他們的說辭,我深知自己的心,就是怕死,就是怕死。

愧疚撞擊我的心靈,皇上溫柔的笑在我複又朦朧的淚眼前逐漸模糊,而他魅惑人心的聲音愈發清晰,“西樵,欽安殿是皇宮的窺心鏡,鏡照兩麵,你看到了朕的秘密,朕亦看到了你的心。從來走進欽安殿的人,或活著留下,或死著離開,這一次,朕替你選。”皇上不知從哪裏得來一枚銅板,高高拋起,待銅板下落半空時,左手在下右手在上啪的一聲將銅板緊緊夾住,遞到我麵前。“留則生,去則死。”

皇上說著,右手緩緩移開,左手掌心漸漸露出來。我睜大眼睛,卻不敢用全部的目光去看,每一縷眼神觸及逐漸顯露的銅板,就有強光襲來,再要努力睜開,就感覺痛到似要流血。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宿命的召喚,不自覺地閉上眼睛,疼痛消散,我等待最終的審判。

“林西樵,朕要你留到最後。”皇上在我的耳邊喃語,我猛地睜開眼去看,光滑的銅板麵上,是朱紅的留字。我含淚而笑,都說一入生門即是生,一入死門即是死,如今我入的是死門,要走的卻是生路。皇上,你說鏡能窺心,你真能看到我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