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匆匆流轉,又是初冬落霜的時節,楊岫雲又懷孕了。說來也奇,後宮那麼多的嬪妃,就數楊岫雲的身體最弱,偏偏也是她承歡最多,如今再次懷孕,既在意料之中,又惹她人閑言。什麼私底下讓禦醫開了媚藥,開了催孕的方子,裝著弱不經風,其實顛鸞倒鳳能折騰得很,光是我從宮婢奴才們嘴裏聽到的就不少,聽不到的隻怕還要不入耳。最後,終究還是皇後站了出來,發話給各宮的主子,誰的人再亂嚼舌根,連主子一起罰,若有不服的,隻管跟皇上告狀去。皇上聽說此事,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她已得不到皇後的實,若再留不住皇後的名,就白白葬送那一段刻骨銘心了。”
夜深了,皇上傳了韓冬青問話,因為楊岫雲懷孕,皇上對他的召見也不必遮掩了。當韓冬青說到楊岫雲的腹中胎兒很不穩定,須行宮中禁止的燒艾之法才能保住時,皇上憂慮的麵色反添一層欣然。他起身走到窗邊,目光穿透窗格子的糊紗,不知遙望何處。許久,他平靜地說,“朕許你用燒艾之法,孩子必須順利產下,另外,你去告訴皇後,楊岫雲的身體就隻夠支撐到孩子降生,日後恐怕病體羸弱,無力撫養,若皇後有心照料,肯視如己出,可由其撫養。”皇上轉過身來,用強調的口吻說,“記住,這是你的意思,不是朕的。”
“是,微臣明白。”韓冬青似乎很了解皇上的心意,痛快地應承下來,略頓一頓又說,“微臣今日見過安國郡主,有句話,郡主托微臣轉達聖上。”
“說。”
“安國郡主說,既然楊岫雲已經懷孕,從今日起,皇上可以雨露均沾了。”
雨露均沾。萬淑寧怎麼會給皇上提這樣的床第之諫?我看見皇上微微含笑,似在玩味此話,難道一個皇帝,還要把他的家國天下維係在床第的籌措間嗎?難道除了皇後,像莊環和楊岫雲這樣家世沒落的後宮女子也要被計算在皇上的謀國大略中,將身體情感都錯付於冷冰冰的政治嗎?
皇上讓韓冬青退下,擺駕去了南和宮。我不常去南和宮,因為莊環得寵的時候我還在陪伴皇後,而我到欽安殿的時候恰是楊岫雲最得寵的時候,我們就這樣錯過了。我仍然記得她的愚蠢,原以為楊岫雲奪走了她的寵愛,她會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誰知她竟然隻是雷聲大雨點小地傳播一些閑言閑語,稍稍有些厚臉皮地對皇上諂媚糾纏,並沒有太過分的地方。不過想想她和萬淑寧說不清的關聯,再想想萬淑寧和皇上不尋常的關係,我發覺這一切終歸是有緣由的。
幔帳後傳出嘻嘻哈哈的笑聲,這種最初讓我麵紅耳赤幾乎想要逃跑的笑聲,如今已是一耳朵進一耳朵出,無異於皇宮每日必響的鍾聲,告訴我此刻該做什麼罷了。也許莊環這樣的,才是最純粹的皇帝的女人,除了姿色還是姿色,她用女人的手段迷惑皇上,花言巧語中隻有風月,不求親眷富貴,不求家族名利,隻要皇上的一份寵愛,足以為之傾情一世。她從不掩飾對楊岫雲的妒忌,也從不標榜仁義寬厚的胸懷,更從不舞文弄墨舒展文采,用皇上的話說,這是個俗到不能再俗的女人,可讓他欲罷不能的,也恰是這份拋棄了清高傲慢尊貴矜持後的食色本性。
一連三天,皇上都在南和宮過夜,這似乎與萬淑寧說的雨露均沾有所出入。呻吟漸消,天色漸亮,我服侍皇上更衣,一邊偷看莊環酣睡的模樣。這真是個很美的女人,美得勾魂,漸漸的,我的偷看也變成了欣賞。
“她很美吧?”皇上的聲音突然鑽進耳朵裏,氣息很暖,口吻很冷。“再美,終不敵歲月,容顏老去是每個絕色女子不堪麵對的將來,隻有江山社稷才能代代相傳,賢主之名方能永世不朽。”
我垂憐地看著莊環,也許我不曾擁有過絕世的容顏,所以也從不懼怕老去。我跟著皇上離彌香的床榻越來越遠,輕輕地說,“可是皇上依舊寵愛她。”
皇上意味深長地說,“正因為短暫,才更值得珍惜。”
我酸澀地說,“隻是這份珍惜,從來不屬於皇後娘娘。”
皇上猛地站住腳,我驚覺自己失言,趕緊跪下。皇上沉默了一陣,將我拉起來,“皇後若聽到你這句話,隻怕再也恨不起你,怪不起你。以後朕上朝,你不必跟去了,到太後那裏替朕請個安,也看看皇後,朕知道你心裏還惦記她,畢竟是她帶你進這後宮的,是不該忘了。”皇上說完,喊上小潘子往金鑾殿去。我相信他的話都是真心,隻是,如今已非他一句不忘,皇後就會接受我的不忘,回頭,終究是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