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竹不苟言笑,“臣惟願陛下能說到做到。”語氣鏗鏘,堅定,甚至帶著幾分生硬,頗有點逼迫的味道,似乎很擔憂馮步搖會狠不下心,搖擺不定——那他就把她架起來,逼著她斬斷最後剩下的那幾絲羈絆、柔軟、牽連。
馮步搖結巴著,卻響亮地回答:“當、當然!”朕說到做到!她緩了口氣,心莫名跳得慌:“你……從哪聽來朕同俞來安的事?”世上知曉這事的,隻有俞來安一家、唐蓮子和錢福瑞,而這些人都不會將這段秘密告訴傅青竹。
傅青竹眸光忽閃,片刻分神,再回過神來,眼波脈脈流轉,聲音忽然變得柔緩,“真諦廟中,陛下有夢中囈語。”
竟然是這樣,馮步搖一下子就亂了,“你、你知曉多少?”
傅青竹一咬牙,說了出來,“最多到俞家添了庶子。”
他連這都知道!馮步搖眼眶乍紅,趕緊垂頭避開傅青竹的目光。從他的方向望去,隻能瞧見她小小的左耳,紅紅的。
傅青竹心裏輕歎,他效忠的陛下也是個苦情人,但與那種男人斬斷幹淨,對她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都說男子三妻四妾是尋常事,占著正位的不該嫉妒抱怨,但傅青竹卻不這麼覺著,一位男子傾慕一位佳人,倘若這佳人移情戀他,還為他人誕下血脈,該男子必會心若刀絞,但凡一想,正與他人分享愛人,就鮮血淋漓。
那麼換位重思,女子的情郎勾搭上其他男子,女子就該忍受這種錐心之痛?
多有不公。
傅青竹眉毛一挑,凜了方才飄忽的心神,大是大非處不容優柔寡斷,有話便說:“陛下,關於俞來安,臣還要多說兩句。”他剛才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馮步搖已經他不會再糾結這件事了,哪知道還有未言之語。
真是讓她難堪啊……
但是好像事情難堪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會再羞愧下去,馮步搖的嘴角竟勾起笑容,“說吧,把你的話都說完。”
“俞將軍瀆職之罪,可謂巨大,刑部定責,可能最輕都要免官流放。臣擔心一事,俞將軍驟失榮華,心存不滿,會道出陛下的女兒身。”
馮步搖瞧著傅青竹的唇一啟一閉,聲音悅耳,如吐珠玉,真是從容啊……也許因為他是旁觀者,所以可以這樣冷漠鎮定。
馮步搖垂下頭,調整情緒,片刻後抬起頭,衝傅青竹笑道:“傅青竹,朕告訴你,他不會說的。俞來安自視甚高,朕以前可能還不明白,但現今看得很通透,他這個人,不管有沒有實力,自尊、麵子,這兩樣是一定要講的。他棄朕而選婢女,就因為他在朕這裏找不到麵子、自尊,他害怕被人瞧不起。那麼,你想……”馮步搖深深吸了口氣,“他是會選擇布公朕的女兒身,讓全天下都知道,他俞來安從一介武夫,升至金吾衛大將軍,都是靠著一張俊臉,一張巧嘴,甚至什麼別的來取悅朕得來?還是會緘口不言,哪怕成為了階下囚,世人提起他,也隻是瀆職這一件錯事。之前俞家的榮華富貴,都是靠他一身武藝與才學堂堂正正掙來。”
馮步搖嘴角的弧度旋得愈發地高,似乎笑得無比燦爛,“俞來安不會說的,因為征服一位帝王,遠比做一個女人的麵首有麵子、自尊。”
傅青竹聽見粗鄙“麵首”一詞,蹙起眉頭,道:“陛下不必說得這麼難聽。”
馮步搖白了他一眼,開玩笑般歎道:“那還不是你一句一句咄咄逼出來的。哼,叫朕尊嚴掃地,若非你救了朕兩次,朕再下不去手,不然真是要砍了你!”
話雖這麼說,惱也是真惱,卻全無殺意。
她想起一事,又問:傅卿,朕打算在你痊愈之後,賜你宅邸,你也不願意住在琅元巷裏,對吧?”
傅青竹微笑點頭,不願意。
“那你今日還有它諫麼?”
傅青竹擺首回答無事,馮步搖便起了離去的心思,喚門外錢福瑞進來,招呼著擺駕。傅青竹未再多言,一板一眼恭送聖駕,馮步搖一隻腳已踏出了門外,卻又駐足回眸。她的下巴衝他一點,告訴他,“朕其實很喜歡喝酒的,你今日的邀約,朕留著了。改日一定要和你喝兩杯。”
傅青竹垂首屈膝,並未作出回應,待馮步搖走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門檻上方的空氣。一位眼尖的內侍以為傅青竹是腿腳不好,站不起來,連忙去扶他:“哎呦傅大人,您當心著,身上還有傷呢……”傅青竹任由內侍攙扶起,待站定後,他先向該內侍道了謝,而後才表明了自己想一個人待在屋內的願望。
內侍識趣,退了出去。
傅青竹凝眸數秒,緩步向屋內的頂豎櫃走去。對開兩門,他輕輕打開。
櫃子裏靜靜躺著一枝杏花。
這花他今早醒的時候瞧見了,覺得太奢廢,馬上收了起來,當時心裏還想著,定要上諫崇儉。後來皇帝來了,他心裏也是記掛著這件事的,再後來……怎麼就忘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