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來安仔細把府外圍成圈的守衛都打探了一遍,才發現:每一個守衛,都是從前與他有過過節的。
誰這麼缺德?!
這還怎麼托人!
這些年,皇帝明裏暗裏賜給俞家不少財物,俞來安拿出大半,總算說動了一位守衛,層層托關係上去,為他向皇帝捎話。
罪臣俞來安,想見陛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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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永遠是個讓人不想踏進,踏進了就想立刻走開的地方。
因為壓抑。
淺灰的壁牆是沉悶,高懸的刀劍是肅然,環顧四周全是刑案的本子,往深處走是時時發出幽怨聲響的各色牢房。陳積玉以為,這麼壓抑的大理寺,是沒有外人會主動來的,還一待就是一個時辰。
來者是傅青竹。
傅青竹還是子時來的,悄然無聲,麵容隱在幽幽陰暗中,隻有袍角沾著幾寸月光。
一盞白燭搖在風中,陳積玉一個人在室內查案,見著傅青竹來,連忙給他讓座,又問:“這個點,你怎麼來了?”一陣夜風吹過,陳積玉隻覺脖頸嗖嗖的冷,不禁攏了攏袍服上的對襟翻,對傅青竹道:“夜裏天氣有點涼,我去給你沏杯茶。”
傅青竹自幼生長在北海,哪會怕冷,他擺手道:“陳兄客氣了,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同你說公事。”
陳積玉疑惑兼好奇,做了個坐的手勢,傅青竹拉開靠背椅坐下來,手上力道沒把握好,椅腳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
陳積玉渾不在意,反倒是傅青竹主動道了聲抱歉。
“唉,這有什麼!”陳積玉大大咧咧,問道:“小傅,你要和我說什麼事啊?哦,對了,你身上的傷好了沒有?”金殿□□已過去半月,傅青竹背上的傷已無大礙,他從宮內搬了出來,目前住在城西一處民宅內。
傅青竹道:“好多了。金殿上那事,陳兄查得怎麼樣了?”
陳積玉道:“唉,太雜亂了,如理亂麻,估計一時半會還結不了案!”
傅青竹沉默片刻,主動發問:“那俞來安瀆職案呢?”
陳積玉一聽,抿了唇,眯起眼睛細看傅青竹。他深吸一口氣,又搖搖頭,將心中事道出:“唉,那個其實今天就可以判,但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判,畢竟大家夥同俞來安都有交情。這些日子,有不少舊友來替俞來安求情,我仔細一想,俞來安在職的時候,也是做過許多好事的……”
“國家大事,豈容參雜兒女私情!”傅青竹突然厲聲、堅定地打斷陳積玉。陳積玉一愣,剛要說話,見傅青竹傾身向其逼過來,道:“陳兄,恕我直言,你身為大理寺卿,理當國法在前,私情在後。”
陳積玉神色一凜,挺著胸不住點頭稱是。他本就欽佩傅青竹,這會不由得對小傅的正氣與耿直更加尊敬。
陳積玉一下子全交底啦,道:“不瞞你說,俞來安那兩位妹夫有來找我,就是他們提醒的我,‘俞來安在職時,多有勤勤懇懇’。”
傅青竹嘴角一勾,道:“那估計是俞來安自己的話,傳達過來。”
陳積玉默然片刻,低著聲說:“嗯,估計是的。”
“那你就更不該講私情了。”傅青竹直擺頭,道:“俞來安到了這步田地,還隻說自己往日如何如何勤勉,竟無一絲認錯的跡象。”陳積玉聞言隨即細想,對哦,俞來安似乎到現在都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罪過。
陳積玉胸中唰地升起一股怒火。
傅青竹再道:“如今朝廷風雨如晦,多少官員任中懶散,貪的、弄權的、玩忽職守的,這月餘我瞧在眼裏,痛心疾首。”
陳積玉趕緊表態,道:“我亦痛心疾首。”他崇敬傅青竹,生怕未同他站在一邊。
“陳兄若與我同聲同氣,當共有濟世之誌。”
陳積玉旋即追問:“那我該怎麼濟世?”
傅青竹不疾不徐陳述:“古時,景公任命穰苴為將,率兵抗敵,並欽點寵臣莊賈為監軍。但士兵紀律散漫,缺席訓練,某一日,穰苴與賈約定正午在軍門相會,共商出戰大事,但莊賈喝多了酒,置至天黑時才趕到軍門,疏忽其職。這本是輕罪,穰苴卻從嚴處置,將莊賈斬首,三軍將士無不震恐,再無一人違紀犯律,作戰勇猛,迅收失地。”
“小傅你的意思是?”
“朝廷裏多少人都昏聵慣了,當以儆效尤,叫他們再不敢再瀆職。紀律森嚴,以後豈還會發生逆賊金殿行凶之事!”
陳積玉想起金殿上的事,那還真是凶險,差點就要了陛下性命。他不由得不住點頭,心中巨浪般翻起一個聲音:對,不能輕判!
陳積玉提筆沾了朱墨,找來俞來安的那本案子,翻開在上頭畫了個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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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來安這幾日的心不再是焦灼,而是裂了!
他托人去向馮步搖捎話,已經等了一個月,卻仍未見馮步搖現身。反倒等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大理寺卿陳積玉的“不近人情”病發作,竟將他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