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花(1 / 3)

馮步搖的臉,瞬間就化作緋紅。傅青竹瞧見這緋紅,竟手一顫,心弦微波,柔聲道:“陛下別動。”

馮步搖乖乖地定住,紋絲不動,隻轉動眼珠子,見一隻白絹手帕越靠越近,圈住那絲被墨染髒的頭發,從上自下捋淨。傅青竹的動作無比輕柔,以至她若非眼見,根本感受不到,卻又覺得他手上的氣息無孔不入,鑽進她每一寸肌膚。

馮步搖訕訕地說:“傅卿你怎麼還隨身帶著帕子呢……”

“也不是每日都帶的,有時記得,就捎上一隻。今日剛好記得。”

馮步搖一時沒了話。

傅青竹竟又道:“不過臣也的確想提筆。”但他並未坐在禦桌旁,而是取了筆紙,擇一旁空蕩處,單膝屈起,另一隻膝蓋觸地,半跪半蹲著寫起來。馮步搖見此情景,心生不安,剛要開口,就聞傅青竹道:“謝陛下賜墨。”

馮步搖咬咬唇,無奈何,“那你寫吧。”她自己則在繼續批閱禦桌上的奏章,若遇不懂,便向傅青竹詢問。事無巨細,傅青竹皆一一作答。平常馮步搖批閱奏章,就算囫圇而過,也最少要三至五個時辰,今日奏章本數未減,她亦批得仔細,卻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批完。

批完渾身輕鬆,馮步搖眺眼望了望,隻見傅青竹還在揮毫,卻瞧不起他究竟在寫什麼。馮步搖就問,“傅卿,這麼半天,你都在什麼呢,能給朕瞧瞧嗎?”

傅青竹道:“這些都是給陛下寫的,寫完了臣就呈給陛下。”可是他現在還沒寫完。

馮步搖便又再問了些尋常話,氣氛愈發熟絡,她就沒了忌諱,笑道:“對了,朕前些日子聽說,你以前同你舉薦那五人,並稱‘京師六子’。據說那時候大家都喊你‘小傅’。”馮步搖的雙足暗藏在桌下搖晃,“朕也喊你‘小傅’好不好?”

傅青竹心中旋即應聲:好啊,那我可否喊回你“阿搖”?

傅青竹神情驟凜,嘴角垂下,隱去笑容,知自己心中所念為不可為,必須抹殺。

“唉,傅青竹,朕問你呢,朕以後喊你‘小傅’好不好?”

“陛下——”錢福瑞一聲長喚,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其實,錢福瑞領著十名內侍,端著午膳,已經在門口候了好些時候了。

錢福瑞初至時,目睹殿中景象:馮步搖在禦案上捉筆,傅青竹半跪半蹲在旁邊,同樣筆走龍蛇。馮步搖有時候問兩句,傅青竹會答十來句,兩個人言笑晏晏,語氣平易卻親切。正午的光輝投射進來,照清楚馮步搖和傅青竹的臉,使兩人嘴角的笑意一時化大十倍,如春燦爛。這光輝又照在殿內,令殿內微塵繚繚似煙,隻覺有朦朧溫流,縈繞在兩人身邊。

輝光有情,微塵有情,這殿內的金龍桌蟠龍椅雙龍戲珠柱……往日裏本是威嚴冷清的大殿,統統刷上了一層脈脈溫情。

且這情意不張不烈,若老酒般積年沉澱,平淡卻醇香。

所以,錢福瑞生出是殿內是一對老夫老妻的錯覺。所以他自發地覺著不該打擾,忘了出聲了,後來回過神來,才吸了吸鼻子,長喚一聲。

錢福瑞吩咐內侍進殿,布置擺設,張羅禦膳,錢福瑞自己則替馮步搖整理禦桌,收拾筆墨。傅青竹見此情景,將未寫完的紙稿全折起來,收入袖中,身子讓至一旁。

馮步搖小聲問身邊忙碌的錢福瑞,“今日的菜,沒做太多吧?”

錢福瑞連忙搖頭,沒有沒有,皇帝叮囑過,哪敢奢侈。今天中午就十八道菜。

馮步搖又問:“沒山珍海味吧?”

錢福瑞一口咬定:“沒有,都是些素淨菜和湯湯水水,奴婢擔心陛下吃不慣呢!”

待到入席吃飯的時候,馮步搖想抽錢福瑞的心都有了。十八道佳肴就不說了,但隻論那最尋常不起眼的主食餃子,也是精選的上等鰣魚,從江南連夜趕路運來。隻取它腹部最鮮美的那一塊,去掉大刺,剁成魚肉餡,再碾成麵皮狀,包上肉質口感的燕窩和菜根口感蟲草一同做的餡,做成魚餃。濃濃的魚翅湯煮沸,餃子下進去,這大冬天裏,瞧著沸騰的熱氣,就讓人忍不住搓搓手,心裏熱乎。

馮步搖邊吃邊去窺傅青竹臉色——果然,他的臉色不好看。

“陛下。”傅青竹徐徐開口,清聲徹朗,道:“凡昔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他諄諄善誘,說了約莫半個時辰,勸諫馮步搖要從儉。

馮步搖有苦難言,隻得背著傅青竹去踩錢福瑞的腳,嘀咕道:“不是讓你別弄山珍海味麼?”燕窩鮑魚之類的,怎麼統統都有!

錢福瑞不無委屈,“陛下,你日日都食這些,奴婢不覺著是山珍海味啊!”

馮步搖啞口無言,心頭湧起陣陣反思。

傅青竹其實聽清了馮步搖和錢福瑞的對話,他亦在反思:原來,不是她不知節儉。

傅青竹忽然內疚,自己方才那半個時辰,說得有些多了,用詞甚至涉及亡國,有些過了。他這人有個習慣,就是內疚時目光會不自覺換掃四周,瞧見自己帶來的那支茶花,被錢福瑞挪動了位置,安靜擱在禦桌一角。

傅青竹上前一步,輕輕對馮步搖說:“陛下,你今日還有其它政務麼?”

馮步搖轉身搖頭,沒了,奏章都批完了。

傅青竹低頭,伸手捏了一下鼻子,聲音更輕,“陛下若是方便,臣願引陛下去觀賞雪天茶花海,悅目動人。”馮步搖聞聲眸閃星光,眼睛情不自禁向桌上茶花眺去,傅青竹的目光亦隨著她的目光移動,他笑起來,“不錯,臣獻給陛下的那隻茶花,就摘自茶花海中。”

城西,雪後晴天。

馮步搖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兩層狐裘,她並不覺冷,隻是吃驚地上的積雪甚厚,已沒過腳踝——宮裏就是沒什麼積雪。

馮步搖想著,就說了出來。傅青竹聽完告訴她,那是因為宮裏有人掃雪,而城中沒有人會冒著嚴寒,無報酬去掃整條街。